95书阁 > 灵异小说 > 照空镖 > 第一章 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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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响箭云遮月,马走连环难回头!亮青子!”

五岁多的李昭被一声爆喝惊醒,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中确认这是父亲在用镖行黑话喊有埋伏,命镖局中的人做好应对,还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一支黑羽箭‘哆’的一声钉在她耳畔三寸处的车板上,箭尾嗡嗡震颤。

小李昭吓了一跳但没喊出声,眼神却瞬间清亮起来,爹说过‘听响要躲’,她挪了挪,离那支箭稍微远一些。

“昭儿莫怕!”

父亲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李昭赶紧高声喊道:“昭儿好着呢,爹莫分心。”

“点子扎手,护住红货!”父亲李重刃的声音在夜色中炸开,一时间爆喝,惊叫,喊杀声四起,兵刃相撞的脆响震得李昭浑身止不住的抖起来。

李昭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种自己安慰自己的方式,自从娘去世后,李昭在害怕的时候不知用了多少次,次次都很管用。

娘亲早逝,父亲李重刃是九宸镖局的总镖头,他不放心将年幼的李昭留在家中,赶上非要他走到镖,便带上闺女,流言蜚语不可怕,反正将来镖局也是要给闺女的,即便是有了继室,这个念头在李重刃心里也没变过,大不了将来找个赘婿。

九宸镖局在江湖中上有些名号,所幸走了几次都没事。

在李昭的记忆中,跟着父亲走镖是件极快乐的事,她见过大山大河,见过野兽狼群,胆气早就跟着镖车碾过千里路,稚嫩的眉眼也见识过刀光下的血腥,父亲就像铁塔一样守在身旁,从未有失。

父亲说的‘红货’不是寻常镖银,而是车队中那架貌似粮车,实则是囚车,囚车里有一对夫妇,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这三个人中那位叔叔才是真正押送的‘镖’。

李昭早听镖师们私下议论,那个斯文的叔叔是兵部逃官,姓裴。

也听那温柔的母亲说孩子叫裴空。

九宸镖局开在洛京城中,不仅富商惯用,且达官贵人也多有合作,只是甚少与朝廷有什么牵扯,比如被朝廷流放的官员及其家属,通常会有差役或者兵士押送至流放地,但也有不寻常的时候,官府便会找到镖局,由镖局派人沿途护送,这叫‘洗罪镖’,几年中朝廷多次找过九宸镖局,李重刃找各种理由,一直没有应承接镖,对于生意蒸蒸日上的九宸镖局,实无必要接下这种佣金少,危险大,路途远的镖。

可谁都没想到推脱了好几年,李重刃在半年前突然就接下洗罪镖,且一签便是十年的文书。

……

这是第一趟走洗罪镖,一队人马在半年前离开京城,那时候襁褓里的婴孩刚出满月,李昭看着稀罕,便央求父亲将小娃娃抱到自己车上,她觉着自己车上舒服些,可小娃娃太小,孩子母亲关氏哪能放心?于是李昭每日除了歇息的时候练练拳脚,其他时间都在囚车里陪着孩子,待孩子能竖着抱了,关氏也觉着李昭抱的很好了,李昭终于可以将小娃娃抱到自己车上。

小家伙长得甚是可爱,额头正中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平时不显眼,哭的时候胎记便会呈血红色。

每晚歇息的时候,这对夫妇才会从囚车中下来,二人都戴着手镣脚镣,关氏手腕上早磨出血痂,李昭懂事的揽下哄小裴空睡觉的任务,都是哄睡后再交给关氏。

相处久了关氏对李昭很是喜爱也很放心将小裴空交给李昭,让小裴空跟着李昭也能让孩子少遭些罪,于是小裴空晚上也跟着李昭住在车里,李昭这半年满心都是这个小娃娃,别看她还不到六岁,带起孩子来竟是有模有样。

偏这一晚小裴空哭闹的厉害,留在了关氏身边。

此时没那么害怕的李昭第一个念头便是小裴空是否安全?

她起身扒开车帘,月光下人影憧憧,李昭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几名趟子手倒在血泊中,紧跟着看到刘镖师,孙二叔在三名黑衣人的围攻下浑身是血的接连倒地,孙镖师迅速补上,怒吼着连杀两人……而那几名跟镖的差役竟是躲在一旁,一动不动,只知瑟瑟发抖。

“咱们被点灯了!”孙镖师嘶声喊了一句。

“护住红货!这是死镖!”父亲的声音传来,李昭又禁不住浑身抖了起来。

她知道何为死镖,就是拼了性命也要送达的镖。镖在人在,若是镖……

李昭捂着嘴,她想哭,却想起父亲的话‘哭会分神,分神会丢命。’

难怪这次出来玩没有镖旗,不走官道,连囚车都伪装成粮车,官府差役也没有穿那身行头;难怪父亲不想带自己走这一趟,继母拼命劝说,她还是第一次觉着这个女人有点好……

小裴空的哭声很大,他应该很害怕吧?李昭揪着心在一片黑暗中寻找父亲的身影,她想告诉父亲将小裴空带到她车里,她能护住他。

找寻片刻,只见爹的虎头刀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每劈一下,就有个黑影栽倒,突然,李昭眼前一亮,数十火把燃起照亮周围,浸在黑夜中的山崖显出陡峭之态,而数名黑衣人正从崖顶缒绳而下,李昭直勾勾的盯着这几人,他们落地时犹如夜猫子搬轻巧,松手拔刀一气呵成。

李昭下意识的摸到父亲给自己做的短刀,将它紧紧握在手中,只是这么眨几下眼的工夫,一名黑衣人被孙镖师的铁尺拍中天灵盖,白花花的脑浆溅了一地,吴镖师一把长刀斩杀两名黑衣人,一个疏忽被另一名黑衣人偷袭得手,一把刀插住肺腑,那黑衣人利落抽刀,吴镖师直挺挺栽倒在地。

血腥味呛的李昭再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李重刃听到女儿声音,高喊:“昭儿莫看!”

李昭听话的蜷缩到一角,这些人在李昭心中都是顶天立地,武功盖世的,怎么会被杀死?

李昭来不及悲伤又开始担心父亲,她知道父亲厉害的很,闲暇时,她经常见到几位镖师一起与父亲对打,父亲还会提点一二。

父亲厉害,没事的!

可那小娃娃的哭声震天响,在一众厮杀声中甚是刺耳,李昭知道这个时候小娃娃不在囚车里,晚上歇息时,也是他们一家能舒服些的时候,虽然仍被囚禁,却可以躺在干草上伸伸手脚。

那个帐子现下是否有人看守?

李昭再次起身掀开车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头探出去看向帐子方向,那里打成一片,反倒是她这架车周围安静了下来,若非每晚父亲都有布置,火把及时点燃,且先一步发现埋伏,现下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李昭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担心的找寻父亲的踪影,眼见父亲挥舞着长刀砍杀了近身的黑衣人,刚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孩子啼哭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火把都有些暗了,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几个黑衣人了,李昭像是想到什么,快速爬下马车,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把短刀,粉嘟嘟的小脸上装满了惊恐,她寻找着父亲伟岸的身影,看到满身是血的父亲后刚要跑过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吓得李昭快速跑回马车旁,蹲下身子,隐在车下黑影中。

李重刃此刻的心情有些绝望,他以为来人是这些黑衣人的同伙,可镖师们死的死,伤的伤,能战的没有几人,还要与剩下的几名黑衣人周旋,根本顾及不到其他,可那几人骑马而至,几人奔至帐子,几人顺带手斩杀了剩余的黑衣人,待李重刃将长刀插入地,弯腰刚缓了一口气,便听到妇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李昭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看到冲向帐子的人快速下马又快速上马,只是手里多了一件她熟悉的东西……

小裴空的啼哭声越来越远,李昭看到父亲带了几人追了去,她勇敢的站起身朝帐子跑去。

……

李昭猛地惊醒,坐起身。

又做噩梦了,还是十八年前那一晚的景象,王二叔,刘镖师,吴镖师又在朝她招手,还有关氏临死前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断的说‘找到他,找到他……’直到睁着眼死去。

李昭做了一个深呼吸,每次押镖在外,都会做这个梦。

李昭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阿水听到动静,一瘸一拐的从外屋举着灯进了屋。

“又梦到那一晚了?”阿水将油灯放到桌上问。

阿水是李昭十岁走镖时,在河边救下的孤女,比李昭小三岁,当年是留下性命了,可一条腿落下了残,走路跛脚,倒是不耽误啥,自那之后,阿水寸步不离李昭。

李昭点了点头看向阿水问:“你怎的还没睡?”

“睡了,又醒了,担心天亮后还出不了城,便再睡不着了,你的靴子做到一半,想着尽快做得……你定是惦记着小裴空,才总做同样的梦。”

李昭拢了拢头发,说:“我答应过他娘,这也是我爹的心愿。”

“可找了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李昭轻叹一口气,说:“当年我太小,有些细节看不懂也记不住,截杀的黑衣人都死了,劫走裴空的那伙人更是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能做的便是猜测他们离开的方向沿途找人问……我爹他们当时没敢追太久,他们真正朝何方而去也就不可知了……”

阿水见李昭垂下头,忙岔开话题问:“若是明日还封城可如何是好?”

李昭长出一口气,抬头说:“一两天的路程,后面赶一些能追回来,只看今日诊治之后也就剩宋大哥需要留下养病,其他人都可跟车离开,只是要留个人陪着宋大哥,他眼下起身都不能。”

阿水皱眉又叹气:“这才出京几日?可没少因为你多管闲事耽误,这趟镖要腊月前送到,偏又赶上他们那么多人吃坏肚子,谁能料到进城看病还能赶上封城,不知又要耽搁几日,真说有采花大盗,封城便可抓着了?”

李昭挑了挑眉,她白天听客栈小二说起过封城的原因,说是城中富户家的女儿昨晚死了,听县衙里的人说是担心名节有污自尽了,可也有人说是被杀了,这位富户可不是普通商人,是他们万年县最有钱的人,只城里宅子便能住下几百人,城外还有庄子,听说后花园池塘中养的鱼捞出来都够城中百姓一家分一条的,后院美妾更是多的数不过来,儿子虽不多,闺女可十几个呢,谁不想做他家女婿?他家出事了,那知县能不积极一些?听说只吃这个富户,知县便已能饱饱的了。

若果真如此……

李昭想了想说:“封了一日了,明日断不会再封了,再睡一会儿。”

……

转日起身,李昭得到消息,城门开了。

李昭将拉到虚脱的宋喜和老刘头留下安排好,正准备带队离开,几名县衙衙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到了客栈,而后鼻孔朝天的通知镖局众人:你们这些外来投店的,这几日不可离城,待抓到凶犯,确认与你们无关,方可离开,现下需要你们主事儿的出来回话,莫以为只你们这般待遇,其他外来的人都一样,需到回话。

李昭一听不禁皱眉,看来昨日封城不仅无用,且眼下怕是连线头都还没有找到,不然不会开了城门还拦着外来的人离开,可对于她来说,耽搁一两日还能赶赶路,若是时间长了,未能在规定期限内送镖,赔些银子是小事,影响镖局诚信这个招牌可就事大了。

李昭看了眼镖师徐亮,徐亮上前道:“我是主事儿的,我来回话。”

“先等在一旁!”

虽被呵斥,徐亮仍旧作揖,连道辛苦,四十多岁的人,脸上看不出一丝尴尬和勉强,像是由衷而言。

一名衙役看向候在一旁的客栈掌柜,掌柜赶紧命柜上的人按照登记簿将客人喊出来,又准备了一间客房,便于做问询。

众人等了片刻,一名书吏腋下夹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一看便知是从别的客栈问完话赶来的。

也就是等的工夫,几名衙役在客栈门口围着镖局的镖车一圈圈绕,徐亮看绕的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塞了几年碎银低声说:“兄弟们买酒吃,我们是九宸镖局的,这是京城沈家的镖。”

衙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便没再说什么。

镖局中有人专门与官府打交道,一趟镖走下来,即便没有黑道上的人露面,也会有官府中的小鬼拦路,徐亮功夫一般,却是专门打点这些人的,只是平日里李昭不会露面。

而这次,轮到镖局的人回话,是李昭跟着徐亮进的屋,她从客栈小二口中大概知道案情,衙门若是故意刁难,使些银子倒是也能解决,但若真是案子难查,她能通过问的问题揣摩一下进展,也好心里有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