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上的风卷起银火燃烧后的灰烬，带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阿吉瘫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眼前依旧阵阵发黑。那清冷而充满戒备的女声，如同冰冷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
他艰难地抬起头，试图看清兜帽下的面容，却只看到一片阴影和对方紧握长弓、蓄势待发的手指。
“我……”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里还带着血腥味，“我叫阿吉……从风语村来……”
“风语村？”女子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警惕并未减少，“那个刚被聚门军咬了一口的小村子？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走到这里？还被‘噬契约犬’追踪？”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阿吉脚踝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个灼热的烙印。
阿吉心中凛然。她对风语村的事了如指掌，甚至清楚聚门军的动向，绝非普通旅人。
“我……我必须去逐影城。”阿吉避重就轻，挣扎着坐起来，靠在一块砾石上，“埃里克将军让我去的，我有给他的信……”他下意识想去摸怀里的竹筒，却又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引起误会。
“埃里克？”女子似乎认识将军，但语气并未缓和，“他派一个被黑魔法标记的孩子独自穿越荒原？还招惹了时间残响？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时间残响。她又提到了这个词。
“那不是……不是我主动招惹的……”阿吉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的经历太过离奇，说出来更像是一个疯狂的谎言。
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他。河床上一时只剩下风声。
“你刚才那一下，”她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一丝即刻的杀意，“很粗糙，几乎耗尽了你自己。但……那确实是干涉时间的痕迹。虽然微弱且极不稳定。你怎么做到的？”
阿吉哑口无言。他无法解释那种本能，那种源于莫伊塞斯记忆碎片的本能。
他的沉默似乎被女子当成了另一种答案。她稍稍放松了弓弦，但依旧保持着距离。
“噬契约犬不会单独行动。刚才逃走的那一只，会把它看到的一切——包括你的位置和那异常的时间波动——反馈给它的控制者。这里不能久留。”她做出了决断，语气不容置疑，“你要去逐影城？”
阿吉连忙点头。
“跟我来。”她简洁地说道，转身便朝着西偏北的方向走去，步伐轻捷而无声，如同荒原上的幽灵。“跟不上，就死在这里。”
没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本能迫使阿吉咬紧牙关，忍着全身的剧痛和虚弱，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拼命跟上那个灰色的身影。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生机。
女子显然对这片荒原极其熟悉。她选择的路径异常隐蔽，经常穿梭于岩缝、干涸的沟壑甚至地下浅穴之中，最大限度地避开开阔地带。她的速度很快，且很少回头查看阿吉是否跟上，仿佛考验本身就是他必须通过的关卡。
阿吉拼尽全力，肺部如同火烧，脚踝的灼痛和刚才能力反噬的内伤不断折磨着他。但他不敢停下，也不敢抱怨。眼前这个神秘的女子是他目前唯一的引路人。
一路上，她几乎沉默不语。只有当阿吉实在跟不上，速度慢下来时，她会冷漠地抛下一句：“加快。”或者“左边有流沙，绕开。”
直到天色渐晚，她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巨大岩石半封住的洞穴前停下。
“今晚在这里过夜。”她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洞穴不深，但足以遮蔽风寒。里面有一些陈旧灰烬，显示这里曾是一个被使用的落脚点。
女子利落地卸下背包和长弓，检查了一下洞穴内部，然后才允许阿吉进来。她升起一小堆谨慎的篝火，火光跳跃，终于映亮了她的部分面容。
兜帽下是一张看起来比她的声音更年轻的脸庞，大约二十岁上下，皮肤是经常暴露在野外的浅麦色，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紧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银灰色的瞳仁，此刻正倒映着火光，冷静而锐利地打量着阿吉，像是在研究一件奇怪的标本。
她从背包里拿出肉干和水袋，扔给阿吉一份，自己则默默地吃着，动作高效而节省。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阿吉接过食物，低声道谢，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坚硬的肉干。
女子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沉默再次蔓延。阿吉有很多问题，却不敢轻易开口。
最终还是女子打破了沉默。“你脚上的契约，”她盯着篝火，声音平淡，“施加者很强。这种级别的‘道标契约’，通常用于标记非常重要的‘物品’或者……实验品。你不是西亚诺斯人，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
她再次提到了西亚诺斯！阿吉猛地抬头。
“你知道西亚诺斯？”
女子银灰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一个沉溺于低级感官刺激和扭曲赌博的臭水沟，藏在文明世界的阴影缝隙里。略有耳闻。”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所以，是西亚诺斯的某个黑市大佬给你下的套？”
阿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鲁伊恩特。他让我去瑟弗找‘猎物’……”
“瑟弗？”女子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她猛地转过头，银灰色的眼睛紧紧盯住阿吉，目光如实质般刺人，“你说你去过瑟弗？”
她的反应比格利安和埃里克将军都要剧烈得多！
阿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是……我到了那里，见到了一个叫西暮厄尔的时间猎人，还有一个叫夏莉·尼娅的老妇人……我喝了她的汤，然后就到了风语村外的战场上……”
女子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极其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阿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篝火噼啪作响，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意味：“西暮厄尔……夏莉·尼娅……时间猎人和永恒锚点……还有时空跃迁……”她上下打量着阿吉，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就不只是被标记那么简单了。”
她深吸一口气，银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我叫莱娜（Leyna），”她突然说道，“逐影城边境侦察兵，兼为莱昂诺伯爵收集异常事件信息。看来，我这次带回城的‘信息’，比预想中要惊人得多。”
她看着阿吉，仿佛在看一个行走的、由谜团和麻烦构成的集合体。
“吃完休息。明天天亮前出发。在我们到达逐影城、见到伯爵之前，”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别再尝试使用你那不稳定的‘能力’，除非你想把更可怕的东西引来。另外，管好你的契约，它在不断‘尖叫’。”
说完，她不再看阿吉，而是抱着长弓，靠在岩壁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入睡，但阿吉感觉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警惕。
阿吉蜷缩在洞穴的另一端，嚼着冰冷的肉干，心中波涛汹涌。莱娜的出现，不仅救了他一命，似乎也将他带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她显然知道更多关于瑟弗、关于时间猎人的事情。
逐影城，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不简单。
而脚踝上的烙印，依旧在黑暗中，散发着无声而灼热的痛苦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