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行程,是在一种极度紧张和沉默的行军中度过的。莱娜显然认为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峻,她几乎压榨着阿吉体力的极限,日夜兼程,选择的路径也更加险峻和隐蔽。
阿吉咬牙坚持着。身体每一处都在尖叫抗议,脚踝的灼痛和之前能力反噬的内伤从未真正痊愈,但他不敢抱怨,更不敢掉队。莱娜偶尔会扔给他一些味道苦涩、但能快速恢复体力的草药根茎,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交流。她的银灰色眼眸如同鹰隼,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常——无论是来自追兵,还是来自阿吉身上那不断散发“噪音”的契约,亦或是……时间本身可能产生的涟漪。
阿吉也强迫自己学习她的谨慎,努力调动起莫伊塞斯记忆碎片里那些关于隐匿和感知的本能。他发现,虽然主动施展那种“时间残响”会带来可怕的反噬,但被动地去“感受”时间的流动,却似乎能稍微缓解头痛,并让他对周围的危险有一种模糊的预知。这微小的掌控感,是他唯一的慰藉。
在第三天的黄昏,当他们攀上一座异常陡峭、狂风呼啸的山脊时,莱娜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其中的凝重清晰可辨。
阿吉喘着粗气,踉跄着走到她身边,向下望去。
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下方并非他想象中宏伟的城堡或繁华的城镇,而是一片巨大、深邃、仿佛被巨神之斧劈开般的裂谷(The Shadow Vale)。裂谷之中光线晦暗,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如同实质般的灰色雾气,使得谷底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神秘。
而在裂谷对面遥远的崖壁上,依托着天然岩层和惊人的人力,矗立着一座城市。
逐影城(Shadowvale Keep)。
它不像任何阿吉见过或想象中的城市。没有高耸的尖塔或华丽的穹顶,它的建筑风格粗犷、冷硬、棱角分明,几乎与黑色的岩壁融为一体。巨大的拱桥如同钢铁巨兽的肋骨,连接着裂谷两侧的险峰,也连接着城市的不同层级。城市本身仿佛是直接从岩石中生长出来的,窗户如同凿出的观察孔,透出零星灯火,在浓雾中如同模糊的星辰。一股冰冷、坚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不像是一个庇护所,更像是一座巨大的要塞,一个建立在世界边缘、时刻准备迎接来自未知领域冲击的前哨站。
“跟紧我,别乱看,别多话。”莱娜低声命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在这里,任何异常都可能被视作威胁。你的情况特殊,能否得到庇护,取决于伯爵的判断。”
她带着阿吉沿着一条陡峭得令人眩晕的凿石小径向下走去,进入裂谷的浓雾之中。雾气冰冷潮湿,带着一种金属和尘埃的味道,能见度极低,只能听到脚下碎石滚动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巨大齿轮转动的沉闷轰鸣。
谷底有一条汹涌的地下河奔腾而过,一座沉重的铁索桥通往对岸。桥头有哨卡。
守卫的士兵穿着与埃里克将军部下风格相似但细节更精良的铠甲,披着抵御湿气的斗篷。他们的眼神锐利,表情冷硬,看到莱娜时,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目光随即落在她身后狼狈不堪的阿吉身上,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侦察兵莱娜,带回紧急情报面呈伯爵。”莱娜出示了一枚黑铁令牌。
守卫队长仔细查验了令牌,又上下打量了阿吉一番:“他是谁?”
“情报相关者。伯爵会亲自处理。”莱娜言简意赅。
守卫队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沉重的栅栏被拉起,放他们通行。
穿过铁索桥,才算真正进入了逐影城。城内的街道狭窄而曲折,大多是在岩壁上开凿而出,或利用天然岩石搭建。行人不多,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容被风霜刻满,带着一种长期处于压力下的紧绷感。他们看到莱娜带着一个陌生的、明显是外来者的孩子,都投来好奇而谨慎的目光。
这里的建筑低矮敦实,几乎没有装饰,许多门口和通道都铭刻着某种奇特的、似乎带有防护意味的符文。空气中除了雾气,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和热铁的味道,隐约还能听到从城市深处传来的、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和低沉的嗡鸣。
莱娜没有停留,直接带着阿吉走向城市最高处,那座仿佛与最高峰融为一体的、最为庞大的堡垒式建筑——伯爵府。
这里的守卫更加森严,甚至可以看到几个穿着长袍、身上佩戴着各种奇怪仪器、眼神睿智而警惕的人(学者或巫师?)进出。莱娜经过一番更严格的通报和查验后,才被允许带着阿吉进入。
堡垒内部比外面更加阴冷,石壁粗糙,火把在铁架上燃烧,投下摇曳的影子。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被带到一个类似前厅的房间等候。房间空旷,几乎没有家具,只有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描绘着裂谷和周边未知区域的精细地图。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阿吉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莱娜则像一尊石像般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终于,一个穿着管家服饰、表情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莱娜侦察兵,伯爵正在书房等你……和这位……客人。”他的目光在阿吉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评估的意味。
莱娜点了点头,示意阿吉跟上。
他们穿过几条冰冷的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由某种暗色金属铸造的门前。管家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旧书、化学药剂、某种奇异香料和淡淡权力的气息涌了出来。
书房很大,四壁都是高至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种卷轴、皮面书和奇形怪状的容器。一个穿着深蓝色便服、身材高大、头发灰白、面容威严中带着深刻疲惫的男人,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堆满了文件和奇特装置的书桌后。他看起来大约五十岁左右,眼神锐利如刀,此刻正用一种极度专注、甚至可以说是震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刚进门的阿吉。
这就是边境伯爵莱昂诺。
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莱娜身上停留多久,而是直接越过了她,仿佛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定了阿吉,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阿吉那不断散发着痛苦和魔法波动的脚踝。
莱娜上前一步,右手抚胸,恭敬行礼:“伯爵大人,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莱昂诺伯爵就猛地抬起手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几乎是喘息般的语调,说出了让阿吉和莱娜都瞬间僵住的话:
“这波动……这诅咒的印记……不可能……这是‘守门人’鲁伊恩特的标记!他怎么会把标记打在一个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