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率领五千义军离开濠州的第三日,队伍被横涧山的阴影拦在了脚下。这座山是通往和州的唯一通道,峰峦叠嶂如巨兽脊背,两侧峭壁上的古木遮天蔽日,仅容两人并行的山道旁,涧水裹挟着碎石奔涌而下,溅起的水花在青石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坑洼,风穿过山谷时发出呜咽般的呼啸,连枝头的鸟雀都惊得不敢啼叫,只剩士兵们的脚步声、马蹄踏地的闷响,在死寂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将军,这地方不对劲。”徐达猛地勒住马缰,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抬手按住腰间泛着冷光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侧陡坡——那里的灌木丛太过整齐,像是被人刻意梳理过,隐约能看到草叶下露出的金属反光。作为跟随朱元璋最早的将领,他对战场凶险的直觉,早已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淬炼得无比敏锐。?
朱元璋也放缓了行军速度,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沉声道:“传令斥候队,即刻探查前方三里路况,其余人原地戒备,盾兵在前,弓兵殿后。”?
命令刚传下去,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像是划破寂静的利刃。紧接着,两侧山坡上滚下无数磨盘大的巨石,带着“轰隆隆”的巨响砸向山道,碎石飞溅间,密集的羽箭如骤雨般倾泻而下,箭杆穿透空气的“嗖嗖”声,与士兵们的惨叫瞬间交织在一起。?
“有埋伏!举盾!”常遇春的怒吼震得人耳膜发颤,他反手拔出背上的长刀,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将三支射向朱元璋的羽箭劈成两半。但义军士兵们猝不及防,不少人被巨石砸中,身体瞬间被压得变形;中箭的士兵捂着流血的伤口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乱作一团,像被冲散的蚁群。?
“慌什么!结盾阵!”朱元璋的声音穿透混乱,依旧沉稳如铁。他勒马立于阵前,玄色披风下的身躯挺得笔直,目光扫过慌乱的士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士兵们像是被这声喝令稳住了心神,手持圆盾的士兵迅速向前收拢,将盾牌层层叠叠架起,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弓兵则在盾墙后蹲下身,搭箭拉弓,羽箭朝着山坡上的伏兵精准射去,几名暴露在外的元军应声倒地。?
张恪紧跟在朱元璋身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清楚记得《明史?太祖本纪》中记载过横涧山伏击战,但史料里只提元军“设伏于涧旁”,却没说兵力如此之多——此刻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元军,少说也有三千人,个个穿着破烂的铠甲,手里握着锈迹斑斑的刀枪,眼神里却透着劫掠者的凶狠,显然是元廷临时征召的乡勇,虽无正规军的纪律,却胜在悍不畏死。?
“叔父,元军看着人多,实则是乌合之众。”张恪凑到朱元璋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他们的优势全在地利,只要我们能冲出这道峡谷,没了地形依托,这群乡勇不堪一击。”?
朱元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旁的涧水,湍急的水流撞击着岩石,激起白色的浪花。“可前后山口都被堵死了,我们连冲出去的路都没有。”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鞍上的雕花——这是他陷入沉思时的习惯。?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浑身是血地从前方奔来,单膝跪地时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将军!前……前方山口被元军用巨石封死,连缝隙都没有!后路也出现元军,我们……我们被团团围住了!”?
“这群元狗!竟敢断我们的活路!”常遇春气得眼睛发红,长刀在手中握得咯咯作响,“将军,让我带一队人冲出去!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撕开一个口子!”?
“不可。”徐达立刻拦住他,脸色凝重,“元军早有准备,此刻冲锋就是送死。我们带的粮草只够三日,若困在这里,不用元军动手,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朱元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张恪,眼神里带着期许:“榑儿,你可有破局之法?”?
张恪的目光在山道、山坡与涧水间快速流转,忽然落在涧水清澈的水面上——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水流虽急,却没有漩涡,说明水下没有暗礁。他猛地眼前一亮,说道:“叔父,我们可以从涧水走!”?
“从涧水突围?”不仅常遇春愣住了,连徐达都皱起了眉头。涧水虽只有齐腰深,但水流湍急,士兵们穿着铠甲根本站不稳,而且谁也不知道下游是否有元军埋伏,万一踏入陷阱,后果不堪设想。?
“元军的注意力全在山道上,肯定想不到我们会从水里走。”张恪指着涧水下游,语气笃定,“我刚才观察过,涧水往下游流去时,两侧的山坡越来越矮,水面也会逐渐变宽,必然能通到山外。我们可以分兵两路:一路留在原地佯攻,吸引元军火力;另一路从涧水绕到元军后方,发动突袭,前后夹击,定能击溃他们!”?
朱元璋盯着涧水看了片刻,又看向张恪坚定的眼神,突然拍板:“就这么办!徐达,你带两千人留在原地,多架旌旗,造出声势,佯装要强行突破山口,务必把元军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常遇春,你带两千五百人,随我从涧水突围;榑儿,你熟悉地形,给我们带路。”?
“得令!”徐达和常遇春齐声领命,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经过这几次战事,他们早已对张恪的谋略多了几分信服。?
徐达立刻指挥士兵在山道旁搭建临时工事,将仅有的几面旌旗插在显眼处,又让士兵们来回跑动,扬起漫天尘土,营造出大军即将冲锋的假象。山坡上的元军果然被吸引,箭雨更加密集地射向山道,甚至有不少元军举着刀枪冲下山坡,想要趁义军“准备不足”时发动进攻,却被徐达的盾阵死死挡在外面,双方陷入僵持。?
另一边,常遇春带领士兵悄悄摸到涧水边。涧水冰凉刺骨,刚踏入就冻得人打寒颤,士兵们纷纷卸下沉重的铠甲,只留下贴身的短打和武器,相互搀扶着踏入水中。张恪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一根长树枝,每走一步都用树枝试探水深,生怕脚下有暗坑。?
“大家跟紧我,脚步踩稳,别被水流冲散!”张恪回头喊道。水流不断冲击着士兵们的腿腹,不少人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身边的同伴立刻伸手拉住。有个年轻的士兵被水流冲得后退几步,慌乱间呛了口水,张恪立刻回身扶住他,将树枝递到他手里:“抓住这个,跟着我的脚印走。”?
就这样在涧水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水流渐渐变缓,水面也宽了许多,前方隐约能看到开阔的草地。张恪心中一喜,高声道:“常将军,前面就是山外了!我们快上岸,绕到元军后方!”?
常遇春立刻下令士兵们加快速度,上岸后顾不上擦干身上的水,迅速穿上铠甲,拿起武器,沿着山坡的阴影,悄悄向元军的后路摸去。?
此时山道上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徐达的士兵虽奋勇抵抗,但元军凭借人数优势不断冲锋,盾墙已出现多处裂痕,有几名元军甚至突破了防线,与义军士兵展开近身搏杀。徐达亲自提剑上前,一剑刺穿一名元军的胸膛,却被另一名元军从侧面偷袭,手臂上瞬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
“将军!”身边的亲兵惊呼着想要上前支援,却被徐达挥手拦住:“别管我,守住盾阵!”他咬着牙,用布条草草包扎住伤口,再次举起剑,目光依旧锐利如旧。?
就在这危急时刻,元军后方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朱元璋和常遇春带领士兵们如猛虎下山般冲入元军阵营,长刀挥舞间,元军士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
“不好!是义军的援军!”元军将领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下令分兵抵抗,可原本集中在山道前的元军,此刻被拦腰截断,顿时乱作一团。?
徐达见状,立刻下令:“兄弟们,援军到了!杀出去!”盾墙后的士兵们士气大振,纷纷推开盾牌,挥舞着刀枪向元军冲去。?
“杀啊!”义军前后夹击,喊杀声震得山谷都在颤抖。元军本就是临时拼凑的乡勇,此刻没了地形优势,又被打得首尾不能相顾,哪里还有战意,纷纷扔下武器,沿着山道四散逃跑。?
那名元军将领见大势已去,翻身上马想要逃走,却被常遇春盯上。常遇春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借着马速劈下,元军将领的头颅瞬间落地,鲜血喷溅在山道的青石上,触目惊心。?
半个时辰后,战斗彻底结束。山道上到处都是元军的尸体和散落的武器,义军士兵们有的坐在地上包扎伤口,有的则在清点缴获的粮草,脸上都带着胜利的笑容。徐达走到朱元璋面前,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笑着说道:“将军,这次多亏了榑儿的计策,不然我们真要被困死在这横涧山了。”?
朱元璋拍了拍徐达的肩膀,目光转向张恪,语气里满是赞许:“榑儿,你这次立了大功。若不是你想到从涧水突围,我们恐怕真要栽在这里。”?
“叔父过奖了。”张恪连忙躬身,“若没有徐将军死守山道、常将军冲锋陷阵,侄儿的计策也只是纸上谈兵。而且我们耽误了不少时间,和州还被元军围着,得尽快赶过去。”?
朱元璋点点头,语气变得严肃:“传令下去,全军休整半个时辰,埋锅造饭,吃饱后立刻出发!务必在明日午时前赶到和州!”?
半个时辰后,义军队伍再次启程。经过横涧山一战,士兵们不仅没有疲惫之色,反而个个精神抖擞——一场绝境中的大胜,比任何鼓舞都更能提振士气。张恪走在队伍中间,看着身边士兵们挺拔的身影,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他知道,这支队伍正在逐渐成长为朱元璋逐鹿天下的核心力量,而自己,也正一步步融入这个时代。?
又走了两天,远远地,和州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可看到那景象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和州的城头上,元军的黑色旗帜在风中飘扬,城楼下密密麻麻的元军士兵正推着攻城梯往上冲,城墙上的义军虽在顽强抵抗,但多处城墙已被撞出缺口,隐约能看到城墙上的士兵倒下时溅起的鲜血。?
“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糟。”朱元璋勒住马,脸色凝重,“元军这是要破城了。”?
“叔父,我们不能等。”张恪指着元军的攻城阵,“元军现在所有精力都在攻城上,后防必然薄弱。我们可以分三路突袭,左右两路绕到元军侧翼,正面部队直插元军大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就按你说的办!常遇春,你带一千人从左侧突袭,专砍元军的攻城梯;徐达,你带一千人从右侧绕后,烧掉元军的粮草营;我带剩下的人从正面冲锋,直逼元军主将大营!”?
“得令!”常遇春和徐达齐声应道,立刻带领士兵们悄悄绕向元军两侧。?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将佩剑高举过头顶,声音响彻全军:“兄弟们!和州城里的百姓还在等着我们!随我杀进去,把元狗赶出去!”?
“杀!杀!杀!”义军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天地都在颤抖。他们挥舞着刀枪,如潮水般向元军冲去。?
正在攻城的元军根本没料到会有援军到来,直到义军冲到近前,才慌忙转身抵抗。常遇春带领士兵们直冲攻城梯,长刀劈下,木梯瞬间断裂,正在攀爬的元军士兵惨叫着摔下来;徐达则带领士兵们摸到元军粮草营,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扔向堆积如山的粮草,火光瞬间冲天而起;朱元璋则带领主力部队,一路杀向元军主将大营,所到之处,元军士兵纷纷倒地。?
城墙上的义军看到援军到来,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他们像是注入了新的力量,纷纷拿起武器,甚至打开城门,冲出来与义军汇合。?
元军腹背受敌,又看到粮草营被烧,顿时军心大乱,再也无心抵抗,纷纷扔下武器四散逃跑。义军士兵们乘胜追击,一直追出十里地,才在朱元璋的命令下停下脚步。?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和州城上,将城墙的血迹染成暗红色。朱元璋带领士兵们走进和州城,百姓们早已扶老携幼地站在街道两侧,手里捧着刚煮好的米粥和干净的布条,看到义军士兵,纷纷上前递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的泪水。?
“多谢将军!多谢义军!”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地上,对着朱元璋连连磕头,被朱元璋连忙扶起。?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和州的胜利,是他脱离郭子兴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大胜,也是他逐鹿天下的第一步。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张恪,眼中满是认可——这个年轻的侄子,总能在关键时刻拿出奇策,或许,他真的是上天派来助自己成就大业的。?
张恪站在朱元璋身边,看着欢庆的百姓和疲惫却兴奋的士兵,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他知道,攻占和州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南渡长江、决战陈友谅、消灭张士诚……无数的挑战在等着他们。但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初到元末的惶恐穿越者,而是真正融入这支队伍的朱榑,他有信心,跟着朱元璋,在这片乱世中,闯出一个属于大明的太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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