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澈现在的感觉,像是每一根骨头都被拆开,又勉强拼回去,再用钝刀子慢慢刮着骨髓。
凉宫千澈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和混乱风暴中,一点点挣了出来。
沉重的眼皮,像520胶水粘得死死的。
每一次尝试睁开,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眩晕。
光。
模糊的、柔和的光线,刺破了眼皮的黑暗。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先是朦胧一片,带着几个重影。
然后,慢慢聚焦。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
素雅的木质纹理,嵌着柔和的隐藏灯带。
不是医院那种惨白。
空气里,是淡淡的、令人舒缓的檀香味。
记忆的碎片艰难地拼凑——
黑暗的深海、混乱的风暴、冰冷的系统提示……
还有那将他从深渊拉上来的、沙哑却固执的歌声……
纱织!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刺穿意识。
千澈的眼珠,极其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向左侧。
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他看清了。
早见纱织!
她就趴在他的病床边沿,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平时总是梳得整齐的栗色头发,此刻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和颊边,遮住了小半张脸。
脸色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嘴唇干裂的地方结了暗红的血痂。
她睡得很沉,或者说,是累到虚脱后的昏睡。
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带着疲惫和担忧。
她的右手,从床边伸过来,依旧紧紧地、牢牢地攥着千澈的左手。
她的手指纤细,却惨白。
而千澈能感觉到,自己那只被握着的手,正传来微弱但清晰的暖意。
不是他自己的体温,而是来自纱织掌心的温度。
一点点,固执地渗透进来。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写满疲惫,却依旧执拗地守着他的睡颜,感受着掌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要烙进皮肤的暖意。
千澈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
酸涩。震动。还有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燥,火辣辣地疼,发不出一点像样的声音。
只有微弱的气流,带动着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
这个微小的动静,却惊醒了沉睡中的少女。
纱织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温和清亮的杏眼,此刻布满了血丝,带着浓重的睡意,和尚未褪去的惊恐。
她的视线茫然地聚焦,瞬间就撞上了千澈的眼睛。
四目相对。
纱织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呆呆地看着他,眼睛一点点睁大,瞳孔里映着他虚弱不堪的样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凉……凉宫君……?”
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的颤抖。
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涌了上来,迅速蓄满了眼眶,沿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无声地滚落下来。
啪嗒。
一滴温热的泪,砸在千澈的手背上。
那滚烫的触感,真实得让他浑身一颤。
“你……醒了?真的……醒了?”
纱织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簌簌落下,她却顾不上擦,只是更紧地抓住他的手,仿佛生怕一松开,眼前的人又会消失。
“太好了……太好了……”
她哽咽着,反复地说着,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恐惧,和压抑都宣泄出来。
千澈想回应,想扯出一个哪怕最微小的笑,想告诉她别哭。
但身体沉重,连抬一下手指都困难重重。
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轻微地,回握了一下她紧抓着自己的手。
虽然那力道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纱织感觉到了!
她猛地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泪更是汹涌而出。
嘴角却努力地、颤抖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带着巨大喜悦和释然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嗯!”
她用力点头,用空着的左手手背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就在这时,病房的拉门无声地滑开。
穿着素雅的神代琉璃,带着一名捧着托盘的愈疗巫女,走了进来。
琉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千澈,再落到喜极而泣、形容狼狈的纱织身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看来,我们的病人终于舍得回来了。”琉璃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
“早见小姐,辛苦你了。不过,现在请让开一些,让巫女为他进行初步检查,并补充一些必要的营养液。”
纱织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千澈的手——虽然指尖还残留着不舍。
她胡乱地擦着脸,想要站起来让开位置,身体却因为长时间的跪坐和虚弱,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旁边的愈疗巫女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纱织红着脸,低着头,小声说:
“对……对不起……我这就让开……”
她退到房间角落,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千澈身上,带着庆幸和关切。
愈疗巫女上前,为千澈检查瞳孔反射、测量基础体征,然后将一瓶淡绿色的营养液,接入他手臂的留置针。
冰凉的能量顺着血管流入干涸的身体,带来一丝微弱的舒适感。
琉璃则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精心修剪的松柏,淡淡开口:“好好恢复体力。凉宫君。等你稍微能动弹了,有些事情,……需要你亲自面对。”
……
几天后。
千澈终于能勉强靠着软垫坐起来,虽然动作依旧缓慢艰难,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酸痛。
病房中央,一张矮几被搬了进来。
矮几一侧,呈半弧形坐着三个人。
左边,是英雄协会的田中理事,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表情严肃,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咒术高专制服、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铃木上级),眼神锐利,像刀子一样审视着千澈。
右边,则是神代琉璃。
她端坐着,姿态优雅,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抹茶,袅袅水汽模糊了她部分神情。
她身后站着那位西装眼镜男,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矮几上,摊开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凉宫千澈。”
田中理事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
“关于涩谷博物馆袭击事件,以及你展现出的……特殊能力,经过初步调查和评估,英雄协会、咒术高专以及警视厅方面,达成以下共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
“第一,基于你能力的危险性及不可控性,依据《特殊能力者管理法案》第7章第3条,你将被强制登记为‘A级特殊能力者(暂定)’。这意味着,你的身份信息、能力档案将纳入官方最高级别监控系统。”
铃木上级紧接着开口,声音更冷:
“第二,为保障公众安全及便于监管,你必须全天候佩戴由咒术高专,与神代家联合开发的’能力抑制及监测手环’。”
他示意了一下,眼镜男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东西,放在矮几上。
那是一个约一指宽的金属环,通体哑光黑色,材质不明。
表面有细微的纹路,看上去并不重,却透着一股禁锢感。
“它能实时监测你的精神力波动、能量输出等级,并在检测到超出安全阈值,或未经授权的剧烈能量爆发时,会自动触发强大的抑制力场。”
铃木盯着千澈的眼睛,直直的,充满侵略性。
“同时,它也是定位器。你的行踪,必须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第三,”田中接过话。
“你需要每周向英雄协会监管科,提交行踪报告,详细说明日常活动轨迹,及任何可能涉及能力使用的情况。”
“在发生重大灾害,或危及公共安全事件时,你将被强制征召,配合官方行动。不得拒绝。”
条件一条比一条苛刻。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纱织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千澈靠在软垫上,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愤怒。
因为他知道,他们代表官方,跟官方作对没有任何胜算,甚至意义。
官方想要弄死你,随便罗织个罪名,就是踩死只屎壳郎一样简单!
作为来自华夏的穿越者,岳飞血淋淋的教训,历历在目。
再者,经历了濒死的边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体内力量的可怕,以及这份力量会引来怎样的觊觎和忌惮。
官方要控制他,像控制一把危险的武器。
“当然,”神代琉璃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冰冷气氛。
寒流似乎退潮了一点点。
她端起精致的漆器茶碗,轻轻吹了吹茶沫,啜饮了一小口。
“神代家作为凉宫君临危时刻的救助者和担保人,也理应为他争取一些基本的自由空间。”
琉璃放下茶碗,目光平静、不带一丝波澜的、看向对面的两位官方代表。
“首先,住所问题。凉宫君需要静养和适应新的身份,继续住在普通的公寓显然不合适,也缺乏安全保障。”
“神代家将在文京区,为他提供一处设施齐全、安保严密的高级公寓,作为暂时的临时住所。这符合监管要求,同时也能避免社会不必要的恐慌。”
田中皱了皱眉,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被琉璃抬手制止。
他只好重新闭上嘴。
那样子实在滑稽。
“其次,关于学业与日常生活方面,这是私事,原本我不该过问,但既然这件事非常特别,那还是要安排周全。不过,在我看来,凉宫君目前还是学生身份。在保证安全报备和监管的前提下,他可以继续完成学业,包括日常上学。”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纱织。
“甚至,在不影响恢复和安全的前提下,他之前那份便利店的兼职,也可以视情况继续。毕竟,接触正常的社会生活,也有助于稳定心绪,避免能力失控,不是吗?”
这个理由,让田中和铃木都沉默了一下,似乎无法直接反驳。
“最后,”琉璃的目光转向千澈,带着一丝看似温和,实则不容反驳的意味。
“为了帮助你更好地掌控自身力量,避免再次发生类似博物馆的惨剧,神代家将为你安排专门的’体能与精神力适应性训练’。“
“由家族经验丰富的导师指导,帮助你理解、疏导体内的能量,增强控制力。”
“同时,神代家也会视情况,为你提供一些必要的辅助资源,比如稳定精神力的药剂、以及……相关的情报支持。”
千澈的心沉了下去,似乎永远触底不了。
提供住所?是监视的据点。
继续上学打工?是麻痹的幌子。
适应性训练?是研究的借口。
神代家,用看似庇护的条件,编织了一张更精致、更难以挣脱的网。
他们要的是更方面、更近距离的观察、控制。
甚至是……弄清楚他力量的秘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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