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角落的水龙头下,拧开阀门。水龙头是老式的,黄铜材质,上面布满了绿色的铜锈,水流细小得像线,还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哗啦啦”地砸在脏水池里。
他掬起一捧水,猛地泼在脸上——水很凉,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可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一遍又一遍地往脸上泼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钻进衣领里,打湿了他的T恤。
他想冲掉皮肤上残留的炉火温度,想冲掉那股挥之不去的骨灰味,更想冲掉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
柜子上方的隔板上,放着一个小木匣,匣子是深色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已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泼水的动作太急,震动了隔板,小木匣晃了晃,簌簌落下些微灰尘,掉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起头,水珠从湿漉漉的黑发上滴下来,落在水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镜子上布满了水渍,模糊得看不清人影。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这张脸,和高中时照片上的那个少年,简直像两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水,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刚想穿上干净的衣服,就听见外面传来“叮铃铃”的铃声——是休息室的召唤铃,到了换班休息的时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自己的水杯,走向休息室。他有点渴,想喝点水。
休息室比更衣室大一点,靠墙放着几张旧沙发,沙发上的布料已经磨得发亮,还沾着些不知名的污渍。中间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摆着几个空水杯,还有一个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蒂。
几个轮班的工人凑在沙发上,低声聊着天,烟雾缭绕,把整个屋子都熏得灰蒙蒙的。
阳春推开门的瞬间,休息室里的低语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尴尬和躲闪。坐在最边上的一个中年男人,悄悄把手里的烟掐灭,扔进烟灰缸里;另一个穿工装的年轻人,赶紧端起自己的水杯,假装喝水,却连杯子都没碰到嘴唇。
空气里只剩下劣质烟草燃烧后的“嘶嘶”声,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像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阳春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径直走向角落的饮水机。饮水机是老式的,上面的塑料壳已经发黄,出水口还挂着一滴水珠。他拿起一个一次性纸杯,刚要按下“冷水”键,旁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一个正在接水的年轻工人,看到他过来,手猛地一僵,像被开水烫到似的,端着半满的水杯,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杯子里的水洒出来,溅在他的裤子上,他却顾不上擦,只是盯着阳春,眼神里满是惊慌,仿佛阳春身上带着什么致命的瘟疫。
阳春的动作顿住了。他顺着那年轻工人的目光,看向饮水机旁的墙壁——墙上贴了一张打印纸,纸张边缘卷翘,像是被人反复摸过,上面用粗黑的马克笔写着三行字:“请勿共用器具!请勿共用器具!请勿共用器具!”
旁边还用红笔画了个巨大的叉,颜料有些晕开,看起来是刚贴不久。虽然纸上没指名道姓,但休息室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张纸是为谁贴的。
阳春的手指在纸杯边缘捏了捏,指甲几乎要把薄薄的纸杯戳破。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按下了“冷水”键。冰凉的水流进纸杯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端起纸杯,仰头灌了下去。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团堵得发慌的火气。水有点凉,激得他胃里一阵不舒服,可他还是硬撑着,把一杯水都喝光了。
他把空纸杯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出休息室。走廊里的灯光依旧刺眼,他沿着墙壁,慢慢走向七号炉——那辆运尸车还停在门口,可刚才那两个同事,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个佝偻的背影,站在运尸车旁。
那是炉工老张,头发花白,满脸深刻的皱纹,像老树皮一样,手里捏着一张纸单,正低头看着。
听到脚步声,老张浑浊的眼睛抬了抬,看向阳春,然后缓缓举起手里的纸单,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阿春,就剩这最后一个了,手续都齐了。”
阳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准备接纸单。可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那张纸时,他的目光扫过纸单上方的“姓名”栏——
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刀,突然扎进他的眼里。
白雪?
他的手指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赶紧掐了一下大腿,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是她?一定是巧合,一定是……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