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那空洞的眼窝对着观察窗,像是在死死盯着阳春。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控制台的边缘。
紧接着,细碎的“噼啪”声传了出来——是骨头关节在高温里爆裂的声音,像极了冬天踩碎冰面的动静。
换是外人看到这一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甚至晕死过去。可阳春只是眨了眨眼,目光没离开屏幕。
从实习到现在入职,他见过太多比这更恐怖的画面:烧到一半炸开的头骨,粘在炉壁上的内脏,还有因为体内有气体,烧的时候突然“喊”出声的尸体。
这些对他而言,早就麻木了,或者说,是强迫自己麻木——不麻木,这活根本干不下去。
他按下“机械臂启动”键。巨大的机械臂从炉膛顶部伸下来,发出沉闷的液压声,像老人咳嗽。机械臂的爪子慢慢张开,抓住尸体的肩膀,把它重新按倒在炉膛底部。接着,爪子松开,缓缓退了回去。
一个小时后,提示音再次响起——焚烧完成。
阳春按下按钮,炉膛底部的金属托盘缓缓滑了出来。托盘上,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的骨殖,还带着余温,有些碎块上还泛着暗红的微光,像没熄灭的火星。
他拿起旁边的长柄不锈钢铲,走到托盘前。铲头很沉,他握在手里,手臂却稳得像钉在地上。
他一勺一勺地把骨灰铲进旁边的白色骨灰盒里。骨灰很轻,有些细粉被热气一吹,就飘了起来,粘在他的面罩上。
铲刃刮过金属托盘,发出“嚓嚓”的声音,在炉火的轰鸣间隙里,显得格外刺耳,扎得人心尖发紧。
他没敢分心,眼睛盯着骨灰,动作精准得像台机器——他怕漏下哪怕一小块骨头,这是他对这些无名氏最后的尊重。
骨灰盒满了。他把铲子放回原位,拿起笔,在盒盖的标签上潦草地写:“无名氏,男,约50岁。”字迹有点歪,是因为面罩压着脸颊,影响了握笔的姿势。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突然觉得有点讽刺——一个人活了五十年,最后就只剩这么一行冰冷的字,连个能记住他的人都没有。
他盖上骨灰盒,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架子上已经放了好几个骨灰盒,都是最近处理的无名氏,每个上面都只有简单的标签。
他按下控制台的另一个按钮,铅灰色的铁门再次缓缓打开,门外的冷空气涌进来,和操作间的热浪撞在一起,卷起地上的微尘,打着旋儿飘向天花板。
他走出操作间,反手关上铁门,把那阵闷响锁在身后。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他眯了眯眼,刚想走向更衣室,却瞥见七号炉门口还停着一辆不锈钢运尸车——是他下一个要处理的尸体。
两个穿深蓝工装的同事站在运尸车旁边,低着头,谁也没说话。
他们看到阳春走过来,眼神飞快地从他身上扫过,又赶紧移开,一个盯着地面的瓷砖缝,一个盯着墙上的消防栓。
其中一个矮个子的同事,还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贴到了墙上,像是怕跟阳春靠得太近,会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阳春早就习惯了这种沉默的排斥。在殡仪馆,焚炉工本来就是最“晦气”的岗位,加上他性子冷,不爱说话,同事们更是躲着他走。
他没理会那两人,径直走向更衣室——他想先脱掉防护服,透口气。
更衣室很小,只有五六平米,靠墙放着一排铁皮柜,柜门上的编号已经模糊不清,有些柜门还关不严,露出里面叠着的旧衣服。
中间放着一张长木凳,凳面掉了大半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还有几道深深的划痕,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划的。空气里混着汗味、消毒水味和旧衣服的霉味,闷得人胸口发慌。
阳春走到自己的铁皮柜前,打开柜门——柜门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高中时的毕业照,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阳光,旁边站着个扎马尾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朵凤凰花。
他盯着照片看了两秒,飞快地移开目光,像是怕多看一眼,就会勾起什么不该想的回忆。
他摘掉防毒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天日,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鼻梁挺直,眉眼深邃,下颌线清晰有力。
本该是张英俊的脸,却被殡仪馆的惨白灯光覆上了一层驱不散的阴翳。他的眼睛很大,却没半点神采,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麻木,像两潭死水。
他脱掉厚重的防护服,里面是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有点松,袖口还磨破了边。汗湿的布料紧贴在他的背脊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才22岁,本该是浑身是劲的年纪,却总觉得身体里像灌了铅,沉得挪不动步。
此时,他真后悔当初不听父亲的劝,走上了这条人生之路。什么灵魂守护者、摆渡人,都他妈的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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