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铁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韩承岳站在初秋的阳光下,眯起眼睛。手里那只半旧的帆布包勒得掌心发疼,里面装着入狱时的几件旧衣服,还有那张边角磨白的释放证明——四年刑期,因狱中表现良好及案件隐情,最终折抵为三年。
空气里浮动着自由的味道,却带着种陌生的疏离感。远处骑电动车的人掠过,车筐里的塑料袋晃出五颜六色的光,街角小贩的叫卖声混着汽车鸣笛涌过来,这一切都让他胸口发闷,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看世界。
他没敢停留,径直走向公交站。第一站,是城郊的公墓。
母亲的墓碑照片依旧温婉,十年前拍的那张笑脸,被岁月磨出了细密的石纹。韩承岳放下路上买的白菊,花瓣上的露水打湿了碑前的青苔。他蹲下身,指尖触到石刻的温度,突然想起最后一次握住母亲的手,那冰凉的触感如何一点点漫过他的皮肤。
妈,我出来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在里面没闯祸,警官说我表现好。
风卷着纸钱灰从旁边飘过来,落在他手背上。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狱里的日子:车间里缝纫机的嗡鸣,阴雨天时骨头缝里的酸痒,还有深夜里反复咀嚼母亲那句干干净净活着的滋味。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沉默地跪着,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直到日头爬到头顶,才重重磕了三个头。
我会堂堂正正地活。这句话砸在地上,惊起几只停在柏树上的麻雀。
承诺的重量,在求职路上被碾得粉碎。
他在城中村租了个十人间的床位,霉味混着汗味钻进鼻腔。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只有高中未毕业的学历,简历上那三年空白期像道疤,每次被问及,他掏出释放证明的瞬间,对方眼里的光就灭了。
有案底啊......茶馆老板摩挲着紫砂壶盖,我们这招学徒要政审的。
搬运工也得手脚干净,你这情况......工地工头往地上啐了口痰。
要不你去试试废品站?人才市场的招聘员推了推眼镜,语气里的怜悯比鄙夷更伤人。
几个月的求职经历致使口袋里的钱越来越薄,最后几张零钱在裤兜里折出硬角,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直到深秋,老城区巷子里的家常菜馆收了他。后厨帮工,月薪三千,包两顿饭。老板是个沉默的中年人,看他攥着拳头说能吃苦时,皱了皱眉还是点了头:剁骨择菜,别惹事。
韩承岳几乎是鞠躬道谢。
后厨的日子像口闷锅。油烟混着洗洁精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案板上永远堆着山似的蔬菜,砍刀剁在骨头上的闷响从早到晚不停歇。他刻意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机械的重复里,手臂扬起又落下,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油污,汗水浸透的T恤能拧出半盆水。
这踏实是真的——每天收工后肌肉的酸痛,领到薪水时指尖的微颤,甚至老板偶尔递来的一支烟,都带着人间烟火的实在。
杂工老刘刷短视频时总爱开外放,今天是隔壁市的车祸新闻,明天是国外的趣闻轶事,韩承岳大多时候充耳不闻,只在剁完排骨的间隙,偶尔抬眼扫过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画面。洗菜的张大妈爱唠叨家常,说侄女婿升职了,说孙子上学哭鼻子,这些琐碎的家长里短,反而让他觉得安稳。
小韩,帮我把那筐土豆搬过来。配菜的小李头也不抬地喊。
韩承岳应了声,走过去弯腰搬起竹筐。筐底的水渍在水泥地上拖出浅痕,他盯着那道水痕,想起监狱车间里牛仔布上的荧光剂,又迅速把念头压下去——现在的日子挺好,有活干,有饭吃,就该守着这份踏实。
深夜收工回家,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子口的野猫蜷在纸箱里,见人经过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他摸了摸口袋里揣着的半截馒头,那是晚餐省下来的,明天早上可以就着热水当早饭。
出租屋的十人间永远嘈杂,室友们的笑骂声、游戏音效和磨牙声织成张网。韩承岳躺在上铺,摸着胸口那片沉寂的纹路,想起母亲临终的眼神。
干干净净活着——他现在就在这么活。
窗外的霓虹灯把夜空染成橘红色,看不见星星。明天一早还得去后厨,菜筐里的土豆该削了,墙角的垃圾桶也该清了。这些才是他该琢磨的事,实实在在,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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