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门砸在地上的轰鸣尚未散尽,里屋的景象已撞入韩承岳眼中。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简陋的巢穴。低矮的顶棚挂着盏昏黄的白炽灯,灯泡上沾满了油污和飞蛾的尸体,光线摇曳,将一切照得影影绰绰。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烟味、汗臭、廉价的香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
屋子中央是张破旧的绿色牌桌,散落着扑克牌和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一个穿着紧身裙、妆容花掉的女人缩在角落的沙发里,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而韩承岳的目标——彭宽,就坐在牌桌的主位。他比一周前看起来更显油腻和狼狈,眼袋深重,头发凌乱,原本合身的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链子。他显然被破门的巨响惊得跳了起来,手里还捏着一把牌,脸上残存着被打断兴致的恼怒,但在看清闯入者是谁的瞬间,那恼怒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韩……韩承岳?!”彭宽的嗓音尖利得变了调,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你…你怎么找到这的?!你他妈…你他妈是人是鬼?!”
他亲眼看着韩承岳被他骗得倾家荡产,看着他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在天鹅集团楼下崩溃。下河湾这地方,是他精挑细选的藏身窝点,鱼龙混杂,气息污浊,按理说根本不可能被这么快找到!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韩承岳此刻的样子——浑身湿透,滴着泥水,额角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那双眼睛!蒙着一层诡异的白雾,雾底下却像是烧着两点幽黑的鬼火。还有那咧开的嘴角,露出的牙齿白森森的,勾出一个绝非人类能有的、纯粹属于掠食者的笑容。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浓郁土腥和铁锈味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得彭宽几乎喘不上气。
韩承岳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彭宽脸上,胸腔剧烈起伏,湿透的T恤下,那片暗金色的纹路灼热得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驱使他身体里那股蛮荒的力量奔腾咆哮。
“钱。”一个字从韩承岳喉咙里挤出来,嘶哑,干涩,却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彭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牌撒了一桌。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小腿却撞在椅子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钱…钱没了!”他声音发颤,眼神慌乱地四处瞟,寻找着逃跑的路线或者能救命的东西,“输…输光了!承岳,兄弟我对不住你!我真没想到手气那么背…你再宽限几天,我一定…我一定想办法凑给你!”
谎言。依旧是谎言。甚至和他一周前在天鹅酒店顶楼说的谎言如出一辙,连语气里的虚假懊悔都一模一样。
韩承岳脑仁突突地跳,太阳穴像有锥子在钻。母亲监护仪的报警声、张姨焦急的信息、医院催款单冰冷的字样…还有彭宽此刻这张因恐惧而扭曲却仍在试图欺骗的嘴脸,所有这些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搅拌,最后汇成一股毁灭一切的黑色狂潮。
“啊——!!!”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韩承岳胸腔炸开,他动了!不是走,也不是跑,更像是一头被激怒的蛮牛,裹挟着腥风直撞过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砰!”
实木的牌桌被整个撞得掀飞起来,扑克牌和钞票天女散花般四溅。彭宽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想往沙发后面躲。但他太慢了。韩承岳的手,一只沾着泥水和血渍、指关节破皮红肿的手,已经像铁钳般攫住了他的咽喉,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呃…嗬嗬…”彭宽双脚乱蹬,脸憋成了紫红色,眼球惊恐地向外凸出,双手徒劳地掰扯着韩承岳的手指,那手指却如同钢浇铁铸,纹丝不动。极度的恐惧和窒息让他裤裆迅速湿透,骚臭味弥漫开来。角落里的女人发出短促的尖叫,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钱!在哪!”韩承岳的脸几乎贴到彭宽脸上,白雾后的眼珠里没有任何理智,只有沸腾的杀意和一种近乎懵懂的残忍。他手上的力量还在加大,彭宽的喉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饶…命…”彭宽从喉咙缝里挤出求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真…真没了…都…都输光了…我就是个废物…求你放过我…”
韩承岳的拳头像擂鼓般砸在彭宽脸上,指节撞碎牙齿的脆响混着呜咽声在屋里回荡。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母亲还在医院等着救命钱,眼里只剩下这张被血糊住的脸——是这张脸笑着接过母亲的救命钱,是这张脸在酒店旋转餐厅里画下虚假的饼。
他左臂突然传来剧痛,低头才看见个染黄毛的打手正用钢管死死勒住他的胳膊,刃口已经嵌进皮肉里。“操你妈的!”韩承岳反手一肘撞在对方心窝,那小子像被巨石碾过的蚂蚱,蜷在地上抽搐。可这分神的瞬间,另两个打手已经扑上来,钢管带着风声砸在他后颈,脊椎传来一阵发麻的钝痛。
他毕竟还是副血肉之躯。黄河底涌上来的力量虽能让他爆发出野兽般的凶性,却挡不住五六根钢管的轮番猛砸。肩胛骨被砸得脱臼时,韩承岳闷哼着跪倒在地,彭宽趁机连滚带爬往门口挪,裤裆里淌出的秽物在地上拖出条恶心的痕。
韩承岳红着眼嘶吼,右手撑地时摸到块碎裂的啤酒瓶底,反手就朝彭宽的脚踝扎去。玻璃没入皮肉的瞬间,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七八个手持砍刀钢管的壮汉撞开虚掩的门,为首的刀疤脸正是彭宽表舅的头马。
“给我往死里打!”刀疤脸见彭宽瘫在地上像滩烂泥,抡起钢管就朝韩承岳天灵盖劈来。
韩承岳就地翻滚躲开,后背却被另一把砍刀划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浸透T恤,混着之前的泥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剧痛像烧红的烙铁烫过神经,反而点燃了他胸腔里那团暗金色的火——那纹路突然亮得刺眼,仿佛有岩浆要从皮肉里涌出来。
“呃啊——!”
他发出非人的咆哮,身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扎在胳膊上的碎玻璃被肌肉挤出,伤口边缘的皮肉像潮水般翻涌着合拢,只留下道浅粉色的印。这是比河滩那次更狂暴的力量爆发,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韩承岳看见自己的手变成了模糊的残影。挡路的打手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断骨声和惨叫声织成张绝望的网。他掐着个壮汉的脖子往墙上撞,青砖簌簌往下掉灰,直到对方脑袋软得像团烂肉才松手。
混乱中,有人拖着昏迷的彭宽从后窗翻了出去。韩承岳的目光追过去时,只看见墙角闪过片衣角。他想追,双腿却像灌了铅,体内的力量像退潮般急速流失,暗金色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最后倒下的是那个刀疤脸。韩承岳用膝盖顶住他的喉咙,直到对方眼珠凸得像要掉出来,才松开手瘫坐在地。屋里横七竖八躺着二十来个呻吟的壮汉,断腿折臂的模样触目惊心,可他要找的人,终究还是跑了。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韩承岳摸出湿透的手机。屏幕上母亲病房的号码还亮着,可他连按下通话键的力气都没了。胸口的纹路彻底熄灭,只留下片冰冷的麻木,像黄河底千年不化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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