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岳在下河湾的巷子里晃荡。
雨停后的风裹着阴沟里的腥气，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湿透的T恤拧出黑水，顺着裤脚滴滴答答，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痕。他眼珠上蒙着层白雾，像罩着层磨砂玻璃，明明是睁着眼，却像在梦游——没人知道这具晃荡的躯体里，正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十几分钟前从河滩爬起来时，胸口那片暗金色纹路还在一跳一跳地烫，像有团烧红的铁丝在皮肉下游走，把黄河底的泥腥气全烙进了骨头缝。
“财源棋牌室”的霓虹灯在巷尾亮着，坏了半边的“财”字只剩个弯钩，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晃悠，活像吊死鬼吐出来的舌头。韩承岳盯着那点光，嘴角突然咧开道缝，“嗬”地喷出口气——分不清是笑还是呛咳。他抬手推门，力道没轻没重，门板“哐当”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夹得他胳膊生疼，可他眼皮都没颤一下，仿佛那截骨头不是自己的。
屋里的烟比巷子里的雾还浓。麻将牌碰撞的脆响、骰子滚碗的乱响、输钱汉子的骂娘声，搅成一锅沸腾的烂粥。没人顾得上门口这个浑身淌水的疯子，直到韩承岳晃到吧台前，挡住了头顶那盏昏黄的灯。
吧台后的刀疤脸正用牙签剔牙，抬眼就看见片湿漉漉的阴影。“关门不会轻点？”他刚要骂，话头突然卡在喉咙里——韩承岳那张淌着水的脸离得太近，眼珠里的白雾底下，藏着点让他后颈发毛的东西。
“彭——宽？”
韩承岳的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混着碎玻璃碴子。刀疤脸皱眉，手本能地往吧台底下摸，嘴上啐道：“哪来的醉鬼，滚——”
指尖刚碰到韩承岳的肩膀，刀疤脸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不是被推开，是像件破麻袋被抡了起来！他看见自己的手还保持着推人的姿势，下一秒，后背就撞上了酒柜。“哗啦！”玻璃柜台炸成星子，啤酒瓶滚落的脆响里，混着骨头断裂的闷响。他像幅画似的嵌进墙角，鼻血顺着牙缝往外冒，眼珠瞪得快要脱眶——到死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动手的。
屋里静了半秒，像被按下暂停键。
四个看场的打手从桌旁站起，钢管在掌心转得“呜呜”响。“操你妈的！”有人骂着先冲上来，钢管带着风声劈向韩承岳后脑。
韩承岳的动作透着股醉汉的踉跄，却比猫还快。他像脚下打滑似的歪了歪头，钢管擦着耳朵钉进旁边的木柱，木屑溅了他一脸。没等对方拔出来，他已经撞进那人怀里，肩膀微微一抬——“咔嚓”声脆响里，打手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后背撞穿了隔壁的牌桌，麻将牌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另一个举着板凳砸过来的，只看见眼前晃过片残影。韩承岳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板凳砸空后在地板上崩成三截。他反手抓住根凳腿，木头在他掌心像面条似的弯了弯，随即带着风声抽在对方脸上。“噗”的一声，血沫混着碎牙喷出来，那人捂着脸倒下去，喉咙里发出漏气似的嗬嗬声。
最后两个抄起了铁链。
冰冷的铁环“哗啦”缠上韩承岳的脖子，越勒越紧。他被拽得踮起脚尖，眼珠往外凸，嘴角却咧开道诡异的缝，发出“咯咯”的笑。铁链突然绷紧，两个打手只觉一股巨力从对面传来——“嘣！嘣！嘣！”铁环像鞭炮似的寸寸崩断，断链带着尖啸甩回来，抽得两人脸上皮肉外翻，血珠子溅在天花板上，像绽开的红梅。
二十秒不到，地上已经躺了一片。
韩承岳站在狼藉中央，胸口剧烈起伏，那片暗金色纹路在湿透的T恤下忽明忽暗，像条快要烧断的保险丝。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关节磨破了皮，血珠顺着掌纹往下淌。他把手指凑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眼神直勾勾的，像在尝什么新鲜滋味。
角落里缩着个穿花衬衫的打手，裤裆湿了一片，尿骚味混着血腥味飘过来。韩承岳歪过头，白雾后的眼珠转向他，那打手顿时抖得像筛糠，手指着吧台后面：“里……里屋……彭哥在里屋……”
韩承岳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过去，每一步踩在地板上，都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跳上。吧台后的暗门是块锈铁皮，挂着把掉漆的铁锁。他抬手，不是拧，是砸。
“砰！”
拳头直接把锁头砸进木板里，铁皮门“吱呀”一声整个往里倒，撞在楼梯扶手上，发出空洞的轰鸣。
楼下黑得像泼了墨，只有股霉味顺着楼梯往上涌。韩承岳扶着墙往下走，肩膀蹭过布满蛛网的砖墙，胸口的纹路烫得能烙熟鸡蛋。楼梯尽头隐约有光，混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骂。他在最后一级台阶停下，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咕噜声，像饿了三天的野狗闻到了肉香。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了一下，映出条短信：
【速回医院！你妈她……】
后面的字被血指印糊了大半，只剩个扭曲的“危”字。
韩承岳的脚步没停。
他盯着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铁皮门，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那是个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笑容。
“砰！”
整扇门被踹得飞了出去，铰链崩断的脆响里，韩承岳的身影像道黑闪电，一头扎进了那片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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