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韩承岳脸上,混着滚烫的液体滑进嘴里,咸涩得发苦。那不是雨水——是眼泪。他僵在天鹅酒店集团紧闭的玻璃幕墙下,指节因攥紧手机而泛白,老旧的塑料外壳被捏出“咯吱”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碎在掌心。大厦内灯火通明,光瀑顺着玻璃幕墙淌下来,却照不进一周前那个身影留下的空缺——彭宽,这个挂着“行政总监”头衔的男人,就是在这儿拍着他的肩膀,唾沫横飞地描绘“内部员工福利投资”的馅饼,把他母亲最后的救命钱卷进了深渊。
一周前,彭宽就是在这大厦顶层的旋转餐厅里,对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把“稳赚不赔”的蓝图吹得天花乱坠。“承岳,咱妈那病拖不得,这十万块投进集团的新酒店项目,不出仨月翻一倍,到时候直接转进医院账户!”彭宽那双小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韩承岳当时只当是真诚,现在才看清那是淬了毒的钩子。他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彭宽他爹彭树西——道上老人说,那老东西当年为抢一块酒店用地,逼得一家三口从顶楼跳下来,尸体在楼下晾了三天,他还在旁边嗑瓜子。如今这“家传手艺”传到彭宽手里,照样能把人逼进绝路。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护工张姨的信息像烧红的针:“承岳,医院又催费了…阿姨知道你难,可你妈她…监护仪都快停了…”
后面的字糊成一片。韩承岳猛地抬头,盯着玻璃幕墙上自己扭曲的倒影,那里面映着个眼眶通红、头发湿透的疯子。他想起天鹅酒店集团门口那金光闪闪的标志,此刻看来像个巨大的嘲讽。
“彭宽…你个小王八蛋!”
嘶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像被踩断腿的野狗在哀嚎。下一秒,他的拳头狠狠砸在钢化玻璃上!“哐当!”裂纹以落拳点为中心蔓延,像突然绽开的蛛网。韩承岳盯着自己渗血的指节,愣住了——刚才那一瞬间,有股冰冷的狂暴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劲儿。
“哟呵,这力道可以啊!”
旁边屋檐下缩着个染黄毛的小混混,正叼着烟抖腿。他瞥了眼裂纹,又上下打量韩承岳,眼神里的戏谑突然僵住了——韩承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潭积着冰的黑水,看得他后颈发毛。
“找彭总监?”黄毛咽了口唾沫,往墙角缩了缩,“别找了,那孙子跑了!欠了一屁股赌债,跑路前还坑了个傻…坑了位大哥十万块,够狠!不愧是彭树西的种,他爹当年逼死人家全家,他坑救命钱,一家子豺狼!”
韩承岳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眼白。“他在哪?”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股冻人的寒气,黄毛下意识就说了:“听…听耗子说,可能去下河湾避风头了…那地方鱼龙混杂,他表舅在那儿看场子…”
话没说完,韩承岳已经冲进雨里。黄毛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摸着胳膊打了个寒颤——刚才那股气,比这秋雨还冷。
下河湾是这座城市的脓疮。污水在柏油路上汇成小溪,塑料袋缠在生锈的栏杆上,雨水冲起垃圾和腐烂物的腥气,钻进鼻孔时,韩承岳胃里一阵翻涌。这味道像极了彭宽的谎言,黏糊糊地糊在嗓子眼,恶心又挣脱不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污水,心里像被钝刀子割。小时候妈总说“人要干干净净活着”,可现在他像条在泥里打滚的蛆虫,连母亲的救命钱都守不住。绝望像藤蔓缠上来,越收越紧,勒得他喘不上气。
就在这时,街角露出个破败的庙门,牌匾上“厚土娘娘庙”五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半掩的门里漏出点昏黄烛光,明明无风,那烛光却诡异地朝着四面八方摇曳,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像块格格不入的异物。韩承岳盯着那点光,鞋底忽然沁上凉意——石板缝里不知何时渗出青灰色水渍,蜿蜒如血管般爬向庙门。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进去躲躲,哪怕一秒。而当他踏过门槛的刹那,檐角铜铃无风自鸣,殿内骤然翻涌的气流裹挟着古老的叹息,那声音像是来自时空裂隙的低语,又似千万星辰坠落时碾碎的呢喃,带着不属于人间任何维度的震颤,在庙宇穹顶间激荡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韩承岳不是信神佛的人,可此刻脚像被钉住了。理性告诉他这是自欺欺人,可母亲苍白的脸和医院的催款单在眼前晃,最后那点理智碎成了渣。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干燥的檀香混着陈旧木料的气息涌过来,和外面的腐臭截然相反。
庙里很小,供台上的厚土娘娘像落满灰,慈眉善目的脸上却像蒙着层悲悯。一个穿褪色道袍的老道靠在柱子上打盹,干瘦的脸沾着香灰,眼睛闭着,可韩承岳刚进门,他突然睁开眼——那双眼看着浑浊,却在瞬间闪过丝精光。
“怨气冲天啊…”老道咂咂嘴,声音像砂纸磨木头,“小居士,你这是被恨逼到绝路了?”
韩承岳没说话,“扑通”跪在蒲团上,对着神像重重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砰砰”响,血珠渗出来,混着雨水往下滴。“求娘娘指条路!让我找到彭宽!我妈快不行了…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老道盯着他额头的血,又瞥了眼他攥得发白的拳头,忽然叹了口气。他从道袍袖子里摸出个三角符,黄纸朱砂画的,符纹歪歪扭扭,却透着点奇异的光。“贫道黄三子,没多大本事。这符是早年一位前辈给的,或许能帮到你。
韩承岳接过符,入手竟有些温。他再磕头时,额头的血已经凝成块。转身冲出门时,黄道长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彭树西的孽,总算要清了…只是这孩子…怕是要被阴性裹住了…”
雨小了些,天边压着墨黑的云。韩承岳奔到大河边时,正赶上浊浪拍岸。鬼门峡立在眼前,浪头卷着泥沙砸下来,像无数头野兽在咆哮。他站在崖边,脚下就是翻滚的黄汤,风灌进喉咙,带着股苍茫的土腥味。
母亲的脸、彭宽的笑、医院的账单…全在脑子里转圈。他掏出符,按在心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彭宽!我操你祖宗!”他对着黄河嘶吼,声音被浪头吞了。
就在他嗓子喊哑的瞬间——
心口突然爆出土黄色的光!
那光不是符发出来的,倒像是符捅开了个窟窿,把黄河底下藏了千年的力气全引了出来!韩承岳听见骨头“咯吱”响,像有无数泥沙往血管里钻。脑子里炸开无数碎片:远古的人扛着石头喊号子,断成两截的镇河铁牛,河底堆成山的白骨,还有道劈开混沌的巨斧影子…
“啊——!”
他像被扔进滚水里煮,又像被巨石碾过。心口的符烧成了灰,可那股沉得能压垮山的力气,顺着血管往四肢钻。等他再睁眼时,天已经泛白。
韩承岳挣扎着坐起来,浑身疼得像散了架,可手一握拳,旁边的礁石“砰”地裂了道缝。他低头看心口,皮肤上竟浮出片暗金色的纹,像龟甲裂纹,还带着点热乎气。更怪的是,他能“看”到自己周围裹着层黄雾,像黄河的浪。
他站起身,每步踩在地上都像生了根,可脚脖子里又藏着股浪头似的劲。他知道该去哪——下河湾深处的“财源”棋牌室,彭宽表舅看的场子,那符烧之前,最后指的就是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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