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苍城的夏日闷热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打破。雨滴敲打着青苍书院的窗棂,却带不来丝毫清凉,反而让空气变得粘稠而窒息。已是深夜,顾里腕间的红绳铃铛忽然发出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颤音,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干扰。
几乎同时,张明宇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我爷爷的笔记……”他喘着气对闻声而来的顾里和林晓晓说,“它刚刚在自己翻页,停在一页从没见过的咒语上……上面画着一列老式火车。”
林晓晓不安地摆弄着相机:“我也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一直在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在反复报站,但听不清站名。”
就在这时,书院的老式电话发出刺耳的铃声。老板接起电话,听筒里只有持续的、规律的电波杂音,以及一段极其微弱、仿佛从极远处飘来的广播声:“……本次列车即将到达……青苍……站……请准备……下车的乘客……”
电话自行挂断。屋内一片死寂。
“是老火车站。”老板的声音异常凝重,“那里的灵脉节点最近一直不稳定。三十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重大事故,一列夜间进站的列车脱轨……无人生还。”
顾里的铃铛震颤得更加厉害。“我们必须去看看。”
***
雨中的老火车站像一座被遗忘的黑色巨兽,匍匐在夜色里。锈迹斑斑的站牌在风雨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哀鸣。铁轨延伸进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一种奇怪的、类似臭氧的焦糊气味。
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老式站台灯忽明忽灭。灯光每次亮起,都能隐约照出站台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褪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老列车员,他身体站得笔直,手里举着一个老式扩音喇叭,正一丝不苟地对着空无一人的轨道方向,用一种平板无波、带着电流杂音的语调重复:
“K739次列车,即将进站,停靠一号站台。请工作人员做好接车准备。”
“他看不见我们?”林晓晓压低声音,相机镜头对准了那个身影。
张明宇翻着爷爷的笔记,脸色发白:“笔记上记载,强烈的执念有时会形成闭环的时间囚笼。他困在自己死亡前最后一刻的职责里,不断重复。”
顾里小心翼翼地靠近:“老先生?”
列车员毫无反应,依旧专注地望着黑暗的轨道尽头,嘴里重复着接车指令。他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制服干燥无比,似乎完全不受漫天雨水的影响。
突然,远处漆黑的轨道深处传来一声悠长而嘶哑的汽笛声!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带着陈旧的锈蚀感。
列车员麻木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混合着无比的郑重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解脱。“车来了。”他喃喃自语,调整了一下站姿,举起喇叭,声音陡然洪亮清晰起来,那电流杂音也消失了: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由远方开来的K739次列车,已经到达青苍站。本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请您带好随身物品,从运行方向右侧车门下车。感谢您一路以来的支持与配合,祝您在青苍城旅途愉快!”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雨夜里回荡,带着一种完成使命的庄严。
然而,就在“旅途愉快”四个字落下的瞬间——
整座火车站的光线猛地暗了下去,那盏昏黄的站台灯疯狂闪烁!冰冷的阴风凭空卷起,吹得人站立不稳。
轨道深处的黑暗中,两盏巨大的、昏黄的车头灯猛地亮起,如同怪兽的双眼。一列老旧的绿皮火车毫无声息地滑入站台,车身上满是斑驳的锈迹和暗红色的污痕,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惨淡的绿色。
列车停稳,车门发出泄气般的嘶嘶声,打开了。
与此同时,站台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衣物,男女老少都有,如同从水底浮现般,沉默地、僵硬地汇聚起来,走向打开的车门。他们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空白的皮肤,在绿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无面乘客……”张明宇倒吸一口冷气,“他们都是那场事故的遇难者!他们的意识早已消散,只剩下一点残影,依照生前的本能,重复着‘下车’的动作!”
列车员对身边这恐怖的一幕视若无睹,他满意地看着“乘客”们上车,然后拿起喇叭,用他那平板无波的声音进行最后一次报站:
“终点站,青苍城,到了。”
话音落下,整列幽灵火车内部,那些原本空无一物的绿色车窗后,瞬间被无数的“乘客”填满!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挤着那些没有面孔的、半透明的身影,他们齐刷刷地“望”向站台上的顾里三人。
一股庞大无比的怨念和死寂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从车厢内奔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站台!红绳铃铛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般的尖鸣!
“他们不是要上车……”顾里瞬间明白了,感到彻骨的寒意,“这列火车根本不是来接他们的!它是……囚笼!是收集这些残魂的容器!那个列车员的最后一次报站,是启动这个囚笼的‘钥匙’!”
必须阻止它!
“明宇!”顾里大吼,将铃铛的力量催发到极致,血红色的光芒勉强撑开一个屏障,抵挡着那恐怖的怨念冲击,“笔记上的咒语!”
张明宇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几乎无法思考,他颤抖着翻开笔记,找到那页刚刚出现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复杂咒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吟唱。
金色的符文从他手中浮现,艰难地穿透顾里布下的红光屏障,飞向那列幽灵火车。
然而,咒语的力量似乎激怒了火车内的存在。所有的无面乘客同时抬起他们空白的面孔,“看”向张明宇。
噗!
张明宇如遭重击,吟诵戛然而止,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笔记上。那些金色的符文瞬间黯淡、消散。
“不行……他们的数量太多了……怨念太集中了……”张明宇虚弱地跪倒在地,“咒语……需要更强的力量引导……”
林晓晓不断用相机闪烁着白光,但白光一接触到火车周围浓郁的怨念,就如同泥牛入海,只能照亮一瞬间那些空白的面孔,反而更加恐怖。
幽灵火车的车门开始缓缓关闭,引擎发出低沉的空转声,仿佛准备驶向某个未知的、永恒的黑暗之地。一旦车门关闭,这一切将无法挽回,这些残魂将彻底被带走,而这个恐怖的循环,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夜再次上演。
就在这绝望之际——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站台尽头。是苍玄。
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袍,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看顾里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列即将启动的幽灵火车,以及那个仍在尽职尽责站立着的列车员鬼魂。
然后,他抬起一只手,对着火车轻轻向下一按。
没有光芒,没有声音。
但那股几乎要将顾里他们压垮的恐怖怨念,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攥住,然后硬生生地……压回了车厢内部!
所有车窗后的无面乘客,动作同时僵住,然后如同画面倒放般,缓缓坐回座位,变得一动不动。
即将关闭的车门也停滞了。
苍玄的手势再变,五指微微收拢。
已经濒临崩溃的张明宇,忽然感到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几乎是粗暴地牵引着他的意志,操纵着他的声带,让他不受控制地再次张开嘴。
一段更加古老、更加晦涩、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咒文,以一种他从未听过的、非人的语调,从他口中流泻而出!
这一次,浮现出的不再是金色的符文,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色波纹。这些波纹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蔓延至整列火车,渗透进去。
火车内的惨绿色灯光剧烈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那些僵硬的无面乘客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掉一般,从车厢内开始逐个消失,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几个呼吸间,庞大的幽灵火车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锈迹斑斑的空壳。然后,这个空壳也开始变得透明,最终如同海市蜃楼般,彻底消失在雨夜中。
站台上,只剩下那个老列车员的鬼魂。他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轨道,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喇叭,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也开始逐渐变淡,脸上那执着的表情渐渐松弛,最终化为一片宁静。在完全消散前,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对着苍玄的方向,也是对着顾里他们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彻底化为光点,消散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
站台灯恢复了正常的昏黄。
死里逃生的三人瘫坐在冰冷的站台上,大口喘着气,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寒意和恐惧。
张明宇看着自己的双手,回忆着刚才那股冰冷强大、操控自己的力量,浑身发抖。
顾里腕间的铃铛不再尖鸣,却持续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警惕的微颤。
苍玄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站台潮湿的水泥地上,在他刚才站立过的地方,留下了两个清晰的、被某种强酸腐蚀过般的焦黑脚印,正缓缓散发着与幽灵火车相似的、微弱的臭氧焦糊气。
林晓晓的相机记录下了最后的一幕——在苍玄抬手压制火车的那一刻,他的影子在惨绿灯光下拉得极长,那影子的轮廓,绝非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