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股无形的封锁很快就显现出了它的威力。
天刚蒙蒙亮,一声清脆又愤怒的金属撞击声划破了车间的宁静。
“铛啷!”赵大柱将手中的大号扳手狠狠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星火花,他粗犷的脸上满是憋屈的赤红:“他娘的!轴承又断货了!我托人去废品站问了,劳动局那边早就打过招呼,不许咱们再拉任何整件出来!”
周向东眉头紧锁,接过韩秀兰连夜整理出来的账本,清秀的字迹下是触目惊心的现实:库存的滚珠轴承,只剩下最后三套。
而他们手头积压的,等待维修交付的拖拉机,足足有七台,每一台都需要更换这关键的“关节”。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机器上残留的机油味都显得格外压抑。
周向东修长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却越过众人,投向了那堆积如山的废旧零件。
片刻的沉吟后,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封的是‘完整部件’,可没说不许我们捡‘废铁堆里的零件’。”
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敲在众人心上:“大柱,二锤,拿上家伙!”
赵大柱和一旁沉默寡言的李二锤同时抬起头。
“今天,咱们去废品站‘捡破烂’。”周向东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目标:三副6205型号的轴承残件,只要零件没废,咱们就能拼出两副完好的来!”
“拼?”一直负责后勤和账目的韩秀兰忍不住皱起眉头,这超出了她的认知,“那不是对付着用吗?能行吗?万一……”
“放心。”周向东的笑容里带着强大的自信,他拍了拍身旁的柴油机,“当年苏联人在战场上修坦克,缺零件了,也是这么干的。只要精度够,拼出来的比原装的还耐用。”
市废品站,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一座钢铁的坟场。
生锈的铁山连绵起伏,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混合的独特气味。
周向东三人戴上厚实的帆布手套,一头扎进了这片钢铁丛林。
赵大柱力气大,负责翻动那些沉重的残骸。
而平日里沉默的李二锤,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眼力,他像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一堆报废的电机里仔细扒拉着,很快就找到了两个外圈滚道光滑、几乎没有磨损的旧轴承。
“向东,看这个!”
几乎同时,赵大柱也在一具拖拉机变速箱的残骸里,用撬棍费力地拆出了三枚滚珠依然锃亮、毫无麻点的内圈。
周向东快步上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千分尺。
他就地蹲下,在尘土飞扬中,一丝不苟地对每一个零件进行着精密测量。
阳光下,千分尺上的刻度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经过反复比对,他挑选出了尺寸公差最接近的一套组合。
回到那间被他们视作基地的破旧厂房,一场堪称“零件重生”的精妙手术立刻上演。
周向东一声令下,赵大柱立刻将挑选出的外圈固定在简陋却依然精准的车床上,小心翼翼地修磨着配合面,飞溅的铁屑如同绚烂的烟火。
另一边,李二锤则找来一根铜棒和自制的导向套,用铁锤富有节奏地、轻巧地敲击着,将滚珠和内圈严丝合缝地压装进去。
每一下敲击,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最后一道工序,周向东亲自上阵。
他取出一罐从地质勘探队淘汰设备上刮下来的真空密封脂,这种油脂耐高温、抗磨损性能极佳,被他小心地涂抹进轴承的缝隙里,完成了最后的润滑与封存。
“上机测试!”
全新的“三残合一”轴承被安装在测试机床上,随着马达启动,转速指针迅速攀升,稳稳地指向了1800转。
整个车间里,除了马达的嗡鸣,听不到一丝一毫来自轴承的异响或杂音。
平顺,流畅,完美得不可思议!
“我的乖乖!”赵大柱咧着大嘴,笑得像个孩子,“咱这叫‘三残合一’,我感觉比新买来的货还耐造!”
韩秀兰手中的笔飞速在账本上记录着,眼中异彩连连:“单副成本:材料零元,工时一点五小时。折算下来,成本不到市价的三成!”
这不仅仅是省钱,这代表着他们拥有了打破封锁的能力!
当晚,昏黄的灯泡下,周向东翻开了那本厚厚的《工序登记表》,在扉页之后,郑重地新增了一个栏目:“可替代件清单”。
他提笔,写下了清单上的第一条:6205型轴承——可用6304型外圈,加6203型内圈,配以定制保持架组合进行替代。
笔尖落下的瞬间,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在眼前浮现:【协同研发模块检测到首次‘非标件重构’成功!
奖励:‘材料再利用算法’初级权限已解锁。】
周向东的目光扫过货架上那些曾经被视为废品的备用零件,此刻,它们在他眼中不再是废铜烂铁,而是一座等待开启的宝库。
他对身旁同样兴奋未眠的韩秀兰说:“秀兰,记住了,从今往后,我们不等零件,我们自己,造零件!”
韩秀兰重重地点了点头,她默默翻到账本的封面,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七个大字:“周记机械协作组”,然后,用一支红笔,将这七个字狠狠地圈了起来。
窗外,凛冽的北风在废墟间穿行,发出鬼魅般的呼啸,仿佛要将这间小小的厂房从世间抹去。
而厂房内,炉火正旺,机器的余温尚未散尽,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墙上,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巨人。
这片被遗忘的角落,俨然成了一座藏在废墟里的兵工厂,正悄然积蓄着足以撼动一切的力量。
只是,沉浸在创造喜悦中的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当厂房的喧嚣渐渐平息,夜色最浓之时,一道黑影已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不远处铁匠铺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