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清晨。“远航商行”老砖窑仓库。
潮湿阴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砖石粉尘和霉味。高远将一张手绘的、略显粗糙但标注清晰的中国地图铺在唯一一张破桌子上。他用一支红蓝双色铅笔,在北京、上海、广州、武汉四个城市上重重地画上红圈。
“国库券,本地银行兑付价还是死水一潭,十块面值就是十块!”高远的声音在空旷的窑洞里带着回响,语速快而有力,“但北京!黑市价格已经炒到了十四块五!而且还在涨!差价高达四块五!三百七十块的本金,只要带到北京出手,立刻变成五百三十六块五!净赚一百六十六块五!三天!只需要三天!”
林晓雯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面前摊开着几张皱巴巴的《经济日报》和《参考消息》,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关于国库券交易市场开放和价格波动的零星报道。她秀气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带着担忧:“可是……高远,报纸上都说,倒卖国库券,搞不好就是‘投机倒把’!是扰乱金融秩序!要被抓的!”
“不算!”高远斩钉截铁,嘴角勾起一丝洞察规则的冷笑,“国家明文规定允许个人之间自愿转让国库券!这是合法权利!‘投机倒把’的帽子,是扣给那些大规模、有组织的倒卖团伙的!我们这点量,才三百多块,连立案标准都够不上!撑死了算个人小额交易!”他指着报纸上模糊的条文,“他们自己政策模糊,执行看人下菜碟!我们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那路费呢?住宿呢?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万一被黄牛坑了,或者遇到公安盘查……”林晓雯的担忧并未减少。这笔钱关系着陈叔老工友孙子的婚事,更关系着陈叔的信任和“远航”的信誉,容不得半点闪失!
“路费和风险,我有办法解决。”高远的目光转向窑洞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铁门,仿佛在等待什么。
话音刚落,铁门被推开,赵卫东那张带着谄媚笑容的脸探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件新买的“长城”牌风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但眼神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贪婪和戾气依旧。“高哥!好消息!”赵卫东搓着手走进来,一脸邀功的表情,“托了好几个兄弟,总算搞到一张今晚直达北京的铁路内部票!硬卧!不用跟那帮泥腿子挤硬座!保证安全舒服!”
高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条件?”
“嘿嘿,高哥爽快!”赵卫东竖起三根手指,“我出人出车(指送站和可能的接应),保证路上安全。利润……我只要三成!”他身后的阴影里,隐隐绰绰站着几个他的“兄弟”。
高远沉默着,目光在赵卫东那张虚伪的笑脸和他身后模糊的人影之间扫视。窑洞里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鸟鸣。林晓雯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几秒钟后,高远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好。三成,可以。”
赵卫东脸上刚露出狂喜,高远紧接着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但是——你的人,我一个不用。”
赵卫东的笑容僵在脸上:“高哥……你这是……”
“我要你,亲自去。”高远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赵卫东闪烁不定的眼睛,“你押车,我押人。票在你手上,路你熟。到了北京,交易我来谈。你全程跟着,看着。”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赤裸裸的威胁,“赵卫东,你心里清楚,这趟买卖干净不了多少。你若是敢半路起歪心思,或者拿了钱想跑路……我保证,让你在城西这一片,彻底混不下去!你爹的副科长,也保不住你的腿!”
赤裸裸的威胁!赵卫东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中凶光一闪而逝,但接触到高远那深不见底、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想到那些可能存在的“照片”和“录音”,想到眼前这小子玉石俱焚的狠劲,他最终还是像泄了气的皮球,咬着后槽牙,重重地点了头:“……行!我跟你去!”
当晚,拥挤嘈杂的绿皮火车硬座车厢。汗味、脚臭味、劣质烟草味、方便面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高远、林晓雯、赵卫东三人挤在一个靠窗的角落。林晓雯靠在高远肩头,疲惫地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写满数字的草稿纸:
本金:370元预期售价:14.5元/张预期收入:536.5元利润:166.5元赵分三成:49.95元净利:116.55元
赵卫东坐在对面,不停地用一块脏兮兮的手帕擦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眼神飘忽,坐立不安。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和车厢内昏黄的灯光,更增添了几分焦躁。“高……高哥,”赵卫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凑近高远,“真……真能卖到14块5?我……我咋心里这么没底呢?”
“14.5是保守估计,只高不低。”高远目光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平静无波,“明早六点十分到北京西站。七点前,必须出手!早市的黄牛胃口最大,价格最高!”
“哦……哦……”赵卫东应着,眼神却更加闪烁。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用气声说:“高哥……还有个事……我得给你提个醒……”
高远转过头,眼神锐利:“说。”
“我……我听说……工商局那个刘秃子……刘主任!他亲侄子,在城东开了个副食店,囤了不少白糖肥皂,本想趁着涨价大捞一笔……结果……被你那批低价白糖一冲……亏大发了!”赵卫东观察着高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那刘秃子……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他……他放话出来了,要好好查查你这‘高记凉皮’的账!还有……你妈的药……”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惊恐,“听说……医院那边……可能……要给你妈……断药!”
“断药?!”高远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彻骨,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一股凛冽的杀意几乎要透体而出!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轻响。他知道,这不是赵卫东危言耸听!这是有人要借“合法”的体制之手,用最阴毒的方式,把他和他病重的母亲,往死路上逼!
火车在黑暗中轰隆前行,车厢的晃动仿佛加剧了高远心中的风暴。他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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