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18日,南市药房后巷。
空气湿漉漉的,弥漫着雨水冲刷后泥土的腥气、老墙根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中药苦涩。狭窄的后巷幽深僻静,青石板路湿滑,缝隙里长满深绿色的青苔。一棵虬枝盘曲、树皮皲裂如龙鳞的百年老槐树,如同沉默的守护者,矗立在巷子尽头,巨大的树冠在潮湿的空气中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大半边天光。
高远站在树下,背脊挺直,雨水从老槐树巨大的叶片上滴落,偶尔砸在他的肩头,带来一丝冰凉。他抬起手腕,看着那块廉价的电子表——深绿色的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跳动:14:57。
三分钟后,就是约定中的“三更天”。这个源自神秘匿名信的诡异暗号,此刻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钥匙,即将开启未知的谜团。他深吸一口带着湿冷和草木清香的空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对着老槐树浓密的阴影,轻声念出那七个字:“老槐树下,三更天。”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话音刚落,树后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压抑的、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咳嗽。接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肘部打着深灰色补丁的灰布衫身影,缓缓踱了出来。
老人背微驼,身形枯瘦,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如同风干的核桃。他戴着一副断了右腿、用白色医用胶布歪歪扭扭缠了好几圈的旧式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异常锐利,此刻正透过镜片,仔细地打量着高远。
“你来了。”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长期吸烟和肺部不适特有的痰音,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
高远心头猛地一震!这身灰布衫,这佝偻的身影,瞬间与他前世弥留之际那个梦境中的模糊形象重叠!一股寒意夹杂着宿命感再次窜上脊背。
“您……认识我?”高远谨慎地问。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他抬手,用枯瘦的手指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认识你爸。高建国。红星厂铆焊车间的老劳模。”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1983年,化工厂那场大爆炸……火光冲天,毒气弥漫……你爸……顶着随时二次爆炸的危险,冲进火场,一个,两个,三个……硬生生拖出来七个人!最后拖出来的那个,被毒气熏得快没气的会计……就是我,陈守业。”
高远如遭雷击!1983年,他才五岁!只模糊记得父亲那段时间特别疲惫,身上总有洗不掉的焦糊味和药水味,还得了块“见义勇为”的奖章,被厂里敲锣打鼓送回家。父亲很少提那场事故的细节,更从未提过救下的人是谁!原来……眼前这位神秘的老人,竟是父亲当年拼死救下的七人之一!而他因为吸入过量毒气,肺部永久受损,被迫提前退休,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陈……陈叔!”高远的声音带着敬意和复杂的情感,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谢谢您帮我垫付了三个月的药钱!这钱,我不能要!您已经帮了我天大的忙了!”他掏出准备好的、用布包着的几十块钱(凉皮摊这几天的利润),想塞过去。
“钱?”陈守业摆了摆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和不易察觉的倔强,“你以为我找你,是为了要钱?”他缓缓解开灰布衫的盘扣,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边角磨得发亮的旧铁皮烟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崭新的、印着庄严国徽和工农兵图案的国库券!面值全是十元,一共三十七张!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淡绿色的纸张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国家信用的光泽。
“这……”高远愣住了。
“这三百七十块钱,”陈守业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国库券,声音低沉而清晰,“就是你妈那三个月特效药的钱。我用这些国库券……垫付的。”他抬起头,透过那副缠着胶布的眼镜,目光灼灼地盯着高远,一字一顿地补充道:“现在,它们……值五百一十块了。”
五百一十块?!
高远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大脑!
国库券?暴涨?!他脑中瞬间划过一道闪电!前世尘封的记忆碎片被瞬间激活!1988年夏!国库券交易市场重大改革!开放异地交易!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全国性的套利狂潮!由于巨大的地区差价和供不应求,国库券价格一夜之间如同坐上了火箭,黑市价格疯狂飙升!尤其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价格能比官方定价高出40%甚至50%以上!而这座信息闭塞的北方小城,价格还停留在原地!
风口!一个巨大的、稍纵即逝的金融风口!就在眼前!而他前世,此时还沉浸在高考落榜的颓丧和工厂学徒的麻木中,对这个足以改变命运的风口浑然不知!等他后知后觉时,政策收紧,风口已过,只剩一地鸡毛!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无数的疑问!高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如刀,直视陈守业:“陈叔,您……您怎么知道国库券会暴涨?还知道得这么精准?”一个退休的、肺病缠身的老会计,怎么可能掌握如此核心的金融动态?
陈守业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那笑容牵扯着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加苍凉。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喘息着说道:“我在财政部……有个老同学,当年睡上下铺的。他……在金融司,管债券这块。”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无奈和自嘲,“改革的消息,他提前给我透了个风。可有什么用?我一个糟老头子,肺都烂了半截,家里就那点退休金,还得吃药……哪有钱去倒腾这个?这三十七张券……”他指了指铁盒,“是替厂里一个退休的老工友代持的。他信不过我,只敢让我拿着,三天后……他孙子要结婚,等着这钱买三大件(电视、冰箱、洗衣机),必须赎回!”
三天!三百七十元本金!要抓住这暴涨的尾巴,实现翻倍的利润?!
高远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时间窗口太窄!异地操作!风险巨大!但机会……千载难逢!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陈叔!这三十七张券,我能用三天吗?三天后,我保证连本带利,一分不少还给您!”
陈守业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燃烧的火焰和那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沉默了片刻。那浑浊的目光仿佛在审视,在权衡。最终,他缓缓合上铁盒,将它郑重地递到高远手中,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能。但是,”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别坑老实人!赚该赚的钱,走该走的路!”“第二,带我入伙!我这把老骨头,记账、看库、算盘珠子,还没生锈!我这双眼睛,看人……也还算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