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15日,雨后初晴。
城郊,废弃多年的老砖厂。巨大的砖窑如同沉默的史前巨兽,墙体斑驳,爬满了青苔和藤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陈年的砖灰味和淡淡的硝石味道。
高远和林晓雯站在其中一座相对完整、被当地人称为“老火窑”的窑洞前。窑口那扇锈迹斑斑、歪歪扭扭的铁皮门敞开着,露出里面空旷、阴暗但异常干燥的巨大空间。窑壁是烧结过的暗红色,摸上去依旧坚硬冰冷。
“就这儿了!”高远拍了拍厚重的窑壁,声音带着回响,“够大,够结实,够隐蔽!离城不远不近,关键——够便宜!”
林晓雯点点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苍白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她看着高远从带来的破麻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帆布。高远拿出准备好的毛笔和一大罐廉价的红油漆,深吸一口气,在帆布上挥毫泼墨,写下了三个力透“布”背的大字:
远航商行
墨迹淋漓,鲜红如血,也如初升的朝阳!
高远和林晓雯合力,将这块简陋却意义非凡的招牌,挂在了窑洞那扇破铁门的上方。褪色的深蓝帆布衬着鲜红的字迹,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微微飘荡,宣告着一个微小却倔强的梦想正式起锚。
走进窑洞内部,光线从高高的窑顶通风口和破败的门窗投射下来,形成道道光柱,照亮了飞舞的尘埃。角落里已经堆放着几个他们用最后一点钱“化整为零”购入的物资:几袋作为“种子”的白糖、两箱肥皂、还有一小捆用油纸包好的国库券(高远准备等下一波行情)。
两人蹲在冰冷的窑砖地上,面前放着几个粗糙的旧木箱。高远打开一罐红油漆,林晓雯拿起一把小刷子。
“001:白糖”“002:肥皂”“003:国库券”
鲜红的油漆在粗糙的木箱上写下清晰的编号和品名。每一笔落下,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油漆的味道有些刺鼻,但两人毫不在意,专注地写着,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这里是他们租下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仓库”——月租十二块,押一付三,四十八块钱,几乎掏空了两人摆摊以来所有的积蓄和希望。
“以后,这儿就是‘远航’的起点。”高远写完最后一个编号,站起身,拍了拍沾着红漆的手,目光灼灼地环视着这个巨大、空旷、充满历史尘埃的空间,“等我有钱了,我要在这儿建起真正的货架,铺上水泥地,装上大铁门,雇上工人,买上大卡车……”他的声音在窑洞里回荡,带着一种超越现实的豪迈和笃定,“把我们的货,卖到县城,卖到省城,卖到全国去!”
林晓雯仰头看着他被窑洞天光勾勒出的、充满力量和野心的侧影,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她放下刷子,从那个一直不离身的旧帆布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给。”她将纸递给高远,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我跑了好几趟工商局,托了好多关系,磨破了嘴皮子,终于办下来了。营业执照,个体经营户,核准名称:‘远航商行’。”她顿了顿,看着高远惊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用我的名字登记的。”
高远展开那张盖着鲜红大印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看着经营者姓名栏里清晰的“林晓雯”三个字,心头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了:“你疯了?!晓雯!这……这怎么能用你的名字?!万一……万一以后生意出点岔子,查起来,责任全是你的!债务、纠纷、甚至……甚至像赵卫东那种事,都得算在你头上!”他急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所以我才要用我的名字。”林晓雯抬起头,目光清澈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没有丝毫退缩和犹豫,反而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高远,你是‘高记凉皮’的老板,那是你的根基,是你妈治病的希望,是你家重新站起来的门面。你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远航商行’不一样,它做的是批发生意,是倒腾紧俏物资,是在风口浪尖上跳舞!它需要藏在后面,需要一层‘保护色’。”她看着高远,眼神温柔而充满力量,“你往前冲,去开疆拓土。我……替你守着后方,替你挡着那些明枪暗箭。这样,就算‘远航’真有一天翻了船,至少‘高记’还在,你妈还有药吃,玲玲还能上学。你往前冲,我替你挡风。”
一阵穿堂风从破窗吹进窑洞,带着雨后湿润的草木气息,吹乱了林晓雯额前濡湿的碎发,也吹动了高远心中最深处的那根弦。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在暴雨夜与家庭决裂、此刻却眼神坚定如磐石的姑娘,看着她被红油漆弄脏的手指和沾着尘土的脸颊,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震撼、感动和某种深刻认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疑虑和担忧。
他明白了。她不是攀附的藤蔓,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弱者。她是与他并肩站在时代浪潮之巅的战友!是敢于用自己名字为他竖起盾牌的勇士!她的抉择,不是牺牲,而是并肩!是共同面对风浪的承诺!
“晓雯……”高远的声音有些沙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重重的承诺,“好!我们一起,把‘远航’开成真正的巨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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