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12日,暴雨夜。
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这座沉睡的小城。天空如同被墨汁浸透的破布,不时被惨白的闪电撕裂,瞬间照亮湿漉漉的街道和低矮的屋檐,紧接着便是滚雷炸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林家那间狭窄的平房小院,此刻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岛。院门被砸得“哐哐”作响,那声音混杂在风雨雷鸣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开门!林晓雯!你给我滚出来!”林父林大海的怒吼穿透雨幕,如同受伤的野兽。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花白的鬓角、刚毅却布满怒气的脸庞往下淌,手里紧攥着一条乌黑油亮的牛皮腰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雨水浸透了他的旧工装,贴在身上,勾勒出微微佝偻却依然带着暴烈力量的轮廓。
门内死寂。
“好!你不出来是吧?”林大海彻底暴怒,抬起穿着厚重胶鞋的脚,狠狠踹向那扇薄薄的木门!“砰!”门板剧烈摇晃,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爸——!别砸了!”带着哭腔的嘶喊终于从门内响起。门被拉开一条缝,林晓雯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同样浑身湿透,单薄的蓝色校服紧贴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混合着泪水不断滑落。她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用旧雨衣层层包裹的布包,仿佛那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里面是“高记凉皮”的账本、零钱盒,还有今天刚收的三十七块八毛钱。
“滚出来!”林大海一把抓住女儿纤细的手腕,像拖麻袋一样将她狠狠拽出屋门,拖到院子中央的泥水里!
“噗通!”林晓雯重心不稳,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泞中,泥水瞬间溅满了她的脸和衣服。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激灵,但她第一时间不是护住自己,而是弓起身子,用整个身体护住怀里的布包!
“爸!我摆摊不是丢人!”她仰起头,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那双曾经清澈文静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痛苦、委屈,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倔强火焰,“高远他娘得了重病,是肺结核!快不行了!他爸厂子黄了,工资一分钱没有!他妹妹玲玲才十岁!一家人眼看就要散了!我不帮他,谁帮?!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家垮掉吗?!”
“帮?你怎么帮?!”林大海的咆哮几乎要压过雷声,他扬起手中的皮带,皮带扣在闪电下闪着寒光,“你是个姑娘!黄花大闺女!天天抛头露面,在街边吆喝卖凉皮!跟赵卫东那种混混搅和在一起!街坊邻居都在戳我的脊梁骨!你还要不要名声?还想不想考大学?还想不想找个好人家嫁了?!”他气得浑身发抖,皮带在空中划出呜呜的风声。
“我想活!”林晓雯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穿透雨幕,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力量,“爸!我不想十八岁就认命!我不想一辈子等着别人可怜施舍!我不想像妈那样,为了几块钱彩礼就把自己卖了!我想靠自己!我想和他一起,用这双手,挣出一个家来!一个不用看人脸色的家!一个能挺直腰杆活着的家!”
“挣?!就靠你这破摊子?!”林大海被女儿这“大逆不道”的话彻底点燃了怒火,尤其是那句“像妈那样”,像刀子一样捅进了他的肺管子!他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高高扬起的皮带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抽了下去!目标不是林晓雯护着的布包,而是她单薄的脊背!
“啪——!”
一声脆响!皮带没有落在林晓雯身上。
就在皮带落下的瞬间,一道惨白的、几乎将天地撕裂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下!刺目的白光瞬间将昏暗的院落照得如同白昼!光芒清晰地照亮了林晓雯仰起的脸——雨水、泪水、泥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苍白的脸颊流淌;一道细细的血痕,从她被林大海拖拽时擦破的额角蜿蜒而下,混在泥水中,触目惊心!她那绝望、倔强、带着血泪的眼神,在闪电的强光下,如同定格!
林大海的手,像被那道闪电劈中,猛地僵在了半空中!皮带离林晓雯的脊背只有寸许!他看到了女儿脸上的血痕,看到了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孤勇,更看到了那个被她死死护在怀里、象征着“丢人现眼”的布包……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愤怒、羞耻、心痛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举的手臂颓然垂下,皮带“啪嗒”一声掉在泥水里。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泥水中狼狈不堪却眼神如刀的女儿,嘴唇哆嗦着,最终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决绝:
“滚!”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女儿一眼,踉跄着冲回屋内,“砰”地一声巨响,狠狠摔上了门!那沉重的关门声,像一道闸门,彻底斩断了父女之间最后一丝温情。
冰冷的暴雨无情地浇在林晓雯身上。她蜷缩在泥水里,抱着那个湿透的布包,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淹没在滂沱的雨声和滚滚的雷鸣中,是委屈,是解脱,更是与过去告别的悲鸣。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身后那个所谓的“家”,已经彻底向她关上了门。她的路,只剩前方,只剩那个同样在泥泞中挣扎着前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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