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赵卫东因为极度愤怒和忌惮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高远的话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脖颈上。他死死盯着高远,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虚张声势的破绽,但只看到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和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毫不怀疑,这个看似瘦弱的疯子,真的干得出来!那些材料,尤其是“照片”和“录音”,如果真的见报……对他爹,对他们家,绝对是灭顶之灾!他爹会扒了他的皮!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从洞口消失,窑洞彻底陷入昏暗。只有赵卫东手中烟头那一点猩红,和他眼中疯狂挣扎的光芒在闪烁。
终于——
“操!”赵卫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狠狠将燃烧的烟头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火星在黑暗中四溅。
“……三成!行!”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极度的不甘和一丝被捏住七寸的恐惧,“高远,你他妈够狠!老子认栽!但你别耍花样!否则……”
“绝不。”高远仿佛没听到他的狠话,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分账单,上面清晰地写着货物种类、数量、总价值、赵卫东应得的三成金额,以及“银货两讫,概不赊欠”的字样。他把账单和印泥递过去,声音不容置疑:“签字,按手印。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赵卫东死死盯着那张纸,像盯着一条毒蛇。最终,他还是咬着牙,抓起笔,在“赵卫东”三个字上签下了他这辈子最憋屈的名字,然后狠狠地将拇指摁在鲜红的印泥里,又重重地按在名字旁边!那鲜红的手印,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团凝固的血。
1988年8月5日,清晨。
阳光金灿灿地洒在百货大楼庄严的门楣上。东门墙角,那辆饱经风霜的三轮板车前,围满了等着买早餐的老主顾。
高远站在车旁,手里拿着一块崭新的、刷着清漆的松木招牌。招牌上,四个用墨汁写就、苍劲有力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记凉皮!
林晓雯仰着头,看着那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招牌,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想起了初摆摊时的惶恐,想起了赵卫东的欺辱,想起了地窖被抢时的绝望,更想起了高远在砖窑里那孤注一掷的决绝……这块招牌,不仅仅是生意的名号,它是尊严的象征!是他们在狂风暴雨中,用智慧和勇气,硬生生打拼出来的一片立足之地!
高远挂好招牌,转到板车背面。他拿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刃口磨得锋利的刻刀。在招牌背面光滑的木头上,他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凿刻下一行小字:
1988.8.5,母亲服药第12天,未咳血。
木屑簌簌落下。每一个笔画,都刻进了木头深处,也刻进了他的生命里。这行字,是记录,是祈祷,更是他与命运搏杀、守护家人的无声誓言!
深夜,万籁俱寂。高家那间小屋的窗台上,一盏玻璃罩煤油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火苗跳跃,在墙壁上投下高远伏案疾书的剪影。
他翻开了那个承载着希望与荆棘的牛皮纸账本,在最新一页,用最工整的字迹写下:
1988年8月5日
·白糖首批(试探性)出货:
·数量:120斤
·单价:1.5元/斤
·收入:180元
·成本(含损耗、运输):132元
·利润:48元
·支付赵卫东“合作分红”(地窖被抢货物折算):36元。
·净留存:12元 剩余180斤糖(隐藏库存)。
·凉皮摊日营收:92元(创新高),“高记”招牌启用。
·母服药第12天,状态平稳。玲玲学费已预留。
·教训:永远预留后手,永远警惕豺狼。尊严与生存,需用智慧与胆魄捍卫。
合上账本,高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48元的利润,在账本上只是一个微小的数字,却重逾千斤。这是他在赵卫东的獠牙下,硬生生撕扯下来的第一块肉!是用智慧、隐忍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换来的“干净”利润!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1988年的夜空,浓云密布,星光微弱,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远处的城市灯火在云层下显得朦胧而压抑。
高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一盒皱巴巴的“大前门”。这是他昨天在供销社买的,为了“应酬”,也为了此刻。
他抽出一支,动作有些生疏地叼在嘴里。拿起煤油灯的玻璃罩,凑近跳跃的火苗。烟卷被点燃,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一缕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呛人的烟雾猛地冲入肺叶,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抽烟。
烟雾在眼前缭绕,模糊了窗外晦暗的夜空。咳嗽平息后,他夹着那支燃烧的香烟,看着那一点在黑暗中明灭的猩红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对着无边的夜色,也对着那个隐在暗处的敌人,轻声低语,如同宣判:
“赵卫东……你拿走的,不过是一朵转瞬即逝的浪花。”“而我脚下,是即将席卷一切的……汪洋大海。”
烟头的火光,在漆黑的夜里,倔强地亮着。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