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烈日当空。高远带着上午卖糖的微薄利润和一身疲惫赶回李家屯。推开院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院子里一片狼藉。地窖盖板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稻草散落一地,沾满了泥土和脚印。表舅李老栓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脸色灰败,嘴唇发紫,双手仍死死捂着胸口,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舅——!”高远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李老栓,触手一片冰凉。看着舅舅痛苦扭曲的脸和嘴角渗出的血丝,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疯狂翻涌!
“远……远子……”李老栓艰难地睁开眼,看到高远,浑浊的眼泪混着冷汗流下,“货……货没了……全……全被东子……抢走了……他……他还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好半天才喘过气,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说……说你要是不乖乖……把赚的钱……分他三成……他……他就把你妈得痨病(肺结核的蔑称)住院的事……捅出去……让……让街坊邻居都知道……让玲玲在学校……抬不起头……让你爸在厂里……待不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高远的心上!在1988年的小城,肺结核,就是“肺痨鬼”、“瘟神”的代名词!一旦传开,母亲将被视为不祥之人,遭受无尽的歧视和白眼!妹妹高玲在学校会被孤立霸凌,甚至可能被退学!父亲本就岌岌可危的工作,更会成为别人排挤他的借口!这个家,将彻底被社会的偏见和恐惧撕碎!
赵卫东!你好毒!高远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鲜血。他不能赌!他输不起家人的尊严和生存空间!
下午两点,城西派出所。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高远将一份材料放在民警老张(火车站刘民警介绍的熟人)斑驳掉漆的办公桌上;
·一份手写的《地窖租赁合同》,有李老栓歪歪扭扭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
·三张皱巴巴、但印着“市糖业烟酒公司仓库”公章的《白砂糖提货单》,数量加起来正好120斤。
·两份由李家屯村民出具的、按了手印的《目击证言》,详细描述了赵卫东带人闯入、殴打李老栓、强行搬走货物的过程。
老张拿起材料,皱着眉头翻了翻,又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浓茶,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世故:
“小高啊……这材料……唉,怎么说呢?证据……表面上看是有了。”他放下搪瓷缸,手指点着桌面,“可这租赁合同,没经过大队盖章,算不得正规。提货单……只能证明你买了糖,不能证明糖就在李老栓地窖里,更证明不了是赵卫东抢的。证言……都是你表舅一个村的,对方律师(如果有的话)会说他们是串供啊!”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最关键的是,赵卫东他爹……是咱们厂保卫科的赵副科长!管着厂区治安,跟我们所……关系一直不错。赵卫东那小子咬死了说,这是你们合伙做生意,分赃不均闹的矛盾!顶多算经济纠纷!我们派出所……怎么插手?强行抓人?抓了也得放!到时候,他爹脸上挂不住,你想想后果?”
老张看着高远越来越冰冷的脸色,叹了口气:“听叔一句劝,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争。私了吧!你让点步,分他点钱,让他把货退一部分……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然……”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你妈那病,正是要紧的时候,真经不起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的折腾啊……还有你妹妹,还在上学呢……”
高远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老张的每一个字,都在清晰地描绘着这个时代的规则:权大于法,关系网大于证据链,弱者的冤屈,只能咽下去,或者,用更狠的方式讨回来!
他默默地收回了桌上的材料,对着老张点了点头,没说一句话,转身走出了派出所。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绝的影子。
傍晚,残阳如血。城西废弃的砖窑厂,断壁残垣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骸骨。风穿过破碎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赵卫东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把不知从哪搬来的破椅子上,脚下堆着几袋抢来的白糖。他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看着独自一人走进窑洞的高远,脸上露出猫戏老鼠般的得意:
“哟?高大老板,从派出所出来啦?怎么样?张老头是不是劝你私了?”他吐出一口烟圈,姿态嚣张,“行啊,看在你识相的份上,老子给你个机会——这批货,我拿六成!你拿四成!算是给你点汤喝!以后你再弄到什么好货,老子优先拿三成批发价!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高远站在窑洞中央,残阳的光线从他背后照入,让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静静地看着赵卫东表演,等他说完,才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窑洞里显得格外诡异。
“赵哥,”高远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算错了。”
“嗯?”赵卫东眉头一皱,烟停在嘴边。
“你抢走的货,”高远从随身的破书包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三张崭新的、盖着不同单位公章的发票,在昏暗的光线下展开,“只是第一批,120斤。看清楚,这里还有两张:市食品厂仓库,白砂糖100斤,提货日期8月2日。县供销社日杂仓库,‘灯塔’洗衣皂20箱(1000块),提货日期8月1日。”他晃了晃发票,“加起来,300斤糖,1000块肥皂!你抢的,连一半都不到。”
赵卫东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你……你他妈还有?!”他失声叫道,身体下意识地前倾。
“当然有。”高远的声音冷得像冰窖,“而且,就在你来李家屯抢东西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三张进货单的复印件,还有你带人闯进我舅家院子、打人抢货的照片——对,我舅家邻居王大爷正好有台海鸥相机,他儿子在报社当摄影学徒,以及你威胁要曝光我妈病情的录音(他指了指自己旧外套口袋,那里鼓起一块,像个小录音机)——连同详细的举报材料,一起寄给了市工商局经济检查科,还有……《滨城晚报》的‘读者来信’栏目。”
他顿了顿,向前逼近一步,阴影笼罩了赵卫东惊疑不定的脸:“赵哥,如果你明天‘意外’摔断了腿,或者……我妈的病情‘突然恶化’,或者我妹妹在学校‘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那么,最迟后天,关于‘供销社主任公子赵卫东勾结社会闲散人员,暴力强占个体商户巨额财产’的新闻,就会出现在晚报的头版!照片清晰,证据确凿!你猜猜,到时候你那位快要退休、等着评‘先进’、‘模范’的保卫科副科长老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他那张老脸,还挂得住吗?他还能不能……光荣退休?”
赵卫东“腾”地一下从破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额头上青筋暴跳,眼神像要吃人:“高远!你他妈敢威胁老子?!”
“不敢。”高远后退半步,拉开安全距离,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按照之前的约定,你拿三成利!我给你独家批发权!我的货,优先按批发价供应给你指定的渠道!你若再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或者再玩这种下三滥的强抢……”他盯着赵卫东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报警,我直接送材料见报!让全滨城的人看看,赵大公子的威风!你,选。”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