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3日,凌晨三点。
夜色如墨,寒意刺骨。李家屯通往县城的土路坑洼不平,一辆除了车铃不响、全身都在呻吟的破旧三轮车,如同风浪中的小船,在颠簸中艰难前行。车斗里,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用破麻绳捆得结实,缝隙里隐隐渗出白糖特有的、甜腻中带着点工业气息的味道。
高远和表舅李老栓并排挤在狭窄的车头。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冻得人耳朵生疼。李老栓裹紧了破棉袄,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他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高远的耳朵说:
“远子……真……真要拉出去卖?赵卫东那狗东西……前天还带人摸到村里来,挨家挨户打听你!问你是不是在我这儿藏了东西!那眼神……凶得很呐!”他的声音在夜风里发颤。
高远双手紧握着冰冷刺骨的车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铁,锐利而冰冷地刺破前方的黑暗:“他不来,我倒要担心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人,见钱眼开;狗,闻着味儿就来了。他憋了这么久,该露獠牙了。”
他比谁都清楚,自从凉皮摊生意火爆、日入近百的消息传开,尤其是他借口“回老家看亲戚”消失的那几天,赵卫东贪婪的目光和阴险的触角就从未离开过。凉皮摊的现金流水,加上他神秘的“消失”,足以让赵卫东这条饿狼断定——高远在“囤货”!在闷声发大财!而今天,就是他这只“肥羊”主动把肉送到嘴边,试探饿狼反应的日子!
清晨六点,天色微明。城西露天早市已是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蔬菜泥土的清新、早点油锅的焦香以及牲畜粪便的骚臭。高远熟稔地将三轮车停在市场边缘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他迅速支起两个简易摊位。左边,依旧是熟悉的凉皮摊。林晓雯手脚麻利地摆好盆碗调料,点燃煤油炉热着蒸屉里的凉皮。破喇叭开始循环播放她清脆的吆喝:“高记凉皮!六毛套餐!冰镇汽水透心凉!”右边,则显得低调神秘。一块旧木板搭在车斗边,上面只放着一杆老式盘秤和一个用旧报纸盖着的小簸箕。高远自己守着这里。他掀开报纸一角,露出簸箕里晶莹雪白的砂糖。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路过的主妇和精明的老人耳中:“同志,上好的白砂糖,凭票供应价拿的,匀一点出来。限量,每人十斤以内。1块5一斤。要的抓紧。”
1块5一斤!这比昨天疯涨到1块8甚至2块的黑市价,足足低了3毛!这价格像一颗投入油锅的水珠,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给我来八斤!”“我要十斤!十斤!”“小伙子,我买五斤!有袋子吗?”人群立刻围拢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捡到便宜的兴奋和生怕抢不到的急切。现金(主要是毛票和块票)像雪片一样塞到高远手里。高远面无表情,动作沉稳,过秤、装袋(用的是自备的旧面粉袋或买主自带的布袋),收钱。每一笔交易,他都用复写纸垫着,工工整整地在一本自制票据本上写下:
今售予XXX同志白砂糖X斤,单价1.5元,合计X元。售货人:高远1988年8月3日并在落款处,用力盖上一个新刻的、方方正正的阳文印章——“高记”。红色的印泥,在白纸上分外醒目。
林晓雯在凉皮摊忙碌着,汗水浸湿了鬓角。她的眼角余光,却像雷达一样,一刻不停地扫视着白糖摊的动静,扫视着周围攒动的人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高远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用这批糖做诱饵,钓那条贪婪的鲨鱼!这一步走错,不仅是血本无归,更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上午九点,阳光开始变得灼热。李家屯,李老栓家那破败的小院。
“突突突——”一阵嚣张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碎了乡村的宁静。一辆崭新的“嘉陵70”摩托车卷着尘土,一个急刹停在院门口。赵卫东跨坐在车上,蛤蟆镜推在额顶,嘴里叼着烟,身后跟着四个骑着破自行车、流里流气的混混。他摘下墨镜,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和旁边那个不起眼的地窖入口。
“开门!”赵卫东跳下车,一脚狠狠踹在单薄的木板门上,发出“哐当”巨响!“高远!你他妈的吃独食吃撑了?发财不带兄弟玩?给老子滚出来!”
门内死寂。
“装死是吧?”赵卫东狞笑一声,又是一脚,门板摇摇欲坠,“李老栓!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开门,老子把你这破屋点了!”
吱呀——
门终于被拉开一条缝,露出李老栓惊恐万分的脸:“东……东哥……远子他……他真不在……”
“不在?”赵卫东一把推开李老栓,力气之大,让老头踉跄着差点摔倒。他带着混混径直闯进院子,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地面,最后死死钉在地窖盖板边缘——几道清晰的、带着新鲜泥土的脚印赫然在目!
“脚印还他妈是湿的!跟老子玩灯下黑?”赵卫东眼中凶光大盛,指着地窖,“给老子打开!”
“东哥……这……这是我存红薯的地窖……”李老栓试图阻拦,声音带着哭腔。
“滚开!”赵卫东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混混猛地推开李老栓,老头“哎哟”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另一个混混已经粗暴地掀开了地窖的木盖板。
一股混合着泥土、稻草和浓郁糖皂气息的味道涌出。赵卫东打着手电筒,探身下去。手电光柱下,码放整齐的白砂糖袋、成摞的蓝色肥皂块、红色的火柴盒、靛蓝色的棉布卷,在黑暗中闪烁着诱人而罪恶的光泽!
“哈哈哈哈哈!”赵卫东爆发出得意而猖狂的大笑,从地窖里爬出来,脸上充满了扭曲的贪婪,“好小子!高远!你他妈真是个人才!藏得够深啊!白糖!肥皂!布!这得值他妈两千块!”他兴奋地搓着手,仿佛那些货物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转过身,走到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李老栓面前,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阴狠。他毫无征兆地抬起穿着厚重翻毛皮鞋的脚,狠狠踹在李老栓的胸口!
“呃——!”李老栓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被踹得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土墙上,又滑落在地。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捂住剧痛的胸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老东西!敢帮着那小崽子藏东西?”赵卫东啐了一口唾沫,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带着血槽的三角刮刀(80年代混混标配凶器),在手里掂量着,眼神像毒蛇一样盯着痛苦抽搐的李老栓,“告诉你!这货,归老子了!这叫‘合作’!懂吗?是你外甥先他妈的不讲规矩,想撇开老子吃独食!别怪老子不仁义!”
他朝混混们一挥手:“搬!全他妈搬走!一粒糖渣都别给那小子留!”
混混们如同饿狼扑食,怪叫着冲进地窖,七手八脚地将里面的货物疯狂地往外搬。李老栓蜷缩在墙角,眼睁睁看着自己外甥的血汗被洗劫一空,剧痛和绝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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