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坚定，“在下虽出身寒微，但一心向学，仰慕书院圣名。还请师兄通融，让在下参加入门考核。”
“考核？”那弟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考核也是要看人的！你连名帖、荐书都没有，身无分文，还想考核？痴人说梦！快滚！”他厉声呵斥，伸手就要推搡顾寻。
顾寻身体虚弱，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紧闭的山门和那些冷漠鄙夷的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涌上心头。
难道寒门学子，就真的没有出路吗？难道这儒门圣地，也只看重出身门第吗？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拦路的弟子，望向山门之后，那云雾缭绕的山巅。他记得柳先生的话——问心桥！
“敢问师兄！”顾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压过了周围的嘈杂，“书院入门，是否有一桥，名曰‘问心’？言道心志坚定、对儒道至诚者，皆可过桥入学！此言，可真？！”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山门前回荡。
那拦路的弟子被他问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问心桥，确实是书院招收特殊弟子的途径，但早已多年无人敢试，几乎成了传说。这小子…怎么会知道？
周围的世家子弟们也安静了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爆发的“乞丐”。
“哼！问心桥？”那弟子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出讥讽之色，“是有此桥！但那桥下是万丈深渊，桥上罡风蚀骨，更有心魔幻境！多少自诩天才之辈都葬身其中！就凭你这风吹就倒的样子，也想走问心桥？简直是找死！”
“是生是死，是在下自己的选择！”顾寻毫不退缩，目光灼灼，“请师兄指路！在下愿过问心桥！”
“你！”那弟子被顾寻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他看了看顾寻那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眼神，又想起书院关于问心桥的规矩，最终冷哼一声，“好！既然你执意寻死，我便成全你！”
他侧身让开，指着山门旁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狭窄小径：“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尽头便是问心桥！死了可别怪我！”
“多谢！”顾寻不再多言，对着那弟子微微一揖，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踏上了那条荒草丛生、荆棘遍布的险峻小径。
他的背影单薄而决绝，在众人或惊愕、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中，一步步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哼，不知死活！”那弟子啐了一口，重新回到山门前维持秩序。
而山门前的喧嚣，似乎与那条通往问心桥的小径再无关系。
顾寻沿着崎岖陡峭的小径艰难攀爬。荆棘划破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山风凛冽，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身体，带走仅存的热量。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在浩然正气的环境下似乎被压制得更深，让他感觉身体更加沉重。
不知爬了多久，当他终于登上峰顶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峰顶是一片不大的平台，云雾缭绕，罡风呼啸，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平台边缘，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云雾在下方翻滚，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而连接着这座孤峰与对面那座更高、更雄伟山峰的，唯有一座桥！
那桥，与其说是桥，不如说是两根锈迹斑斑、粗如儿臂的冰冷铁索！铁索横跨深渊，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铁索之下，没有任何木板，只有无尽的虚空！而在两根铁索之上，每隔数丈，便悬浮着一块巴掌大小、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方形玉牌。玉牌上，似乎刻着模糊的文字。
这便是问心桥！
桥的起点，立着一块古朴的石碑，上面刻着八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心诚则通，意乱则亡。”
石碑旁，盘膝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儒衫，身形佝偻，头发稀疏花白，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眼窝深陷，双目紧闭，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他周身感觉不到丝毫气息，如同枯木槁灰，与这险峻的峰顶融为一体。
顾寻知道，这恐怕就是柳先生提到的守桥人，或者…引路人？
他走到石碑前，对着那枯坐的老者深深一揖：“晚辈顾寻，欲过问心桥，拜入书院，恳请前辈成全！”
老者毫无反应，如同未闻。
顾寻等了片刻，见老者依旧不动，便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那在狂风中剧烈摇摆的两根冰冷铁索。
没有退路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左侧那根冰冷的铁索！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掌心蔓延全身！同时，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轰然降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灵魂深处那股冰冷的力量也被引动，与这问心桥的压力隐隐对抗。
他咬紧牙关，另一只手也抓住了铁索，双脚试探着，踩在了那悬浮的、散发着微光的玉牌之上！
玉牌触感温润，却异常稳固，如同生根一般。当他双脚踏上玉牌的瞬间，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洪钟大吕敲响！
第一块玉牌上的文字骤然亮起，清晰可见：
“何谓仁？”
一个宏大而威严的声音直接在顾寻的灵魂深处响起，如同天问！
顾寻心神剧震！这不仅仅是过桥，更是拷问！是对儒道根本的诘问！
他稳住心神，回忆着圣贤教诲，沉声回答：“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话音落下，他脚下的玉牌光芒稳定，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丝。他不敢停留，立刻迈步，踏上第二块玉牌。
“何谓义？”
“义者，宜也！行而宜之之谓义！见利思义，见危授命！”
第三块玉牌：
“何谓礼？”
“礼者，理也！天地之序，人伦之纲！克己复礼为仁！”
顾寻一步步向前，每踏上一块玉牌，便有一个关于儒道根本的问题在灵魂深处响起。他凭借着对经义的深刻理解和一颗赤诚向道之心，一一作答。虽然身体在罡风中摇摇欲坠，灵魂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心中的信念却越发坚定。他仿佛看到无数先贤的身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注视着他，指引着他。
脚下的玉牌光芒稳定，为他照亮前路。
然而，当他踏上第九块玉牌时，异变陡生！
玉牌上的问题不再是圣贤之言，而是直指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弱点：
“汝魂缺一线，命悬三月，强求大道，岂非痴妄？不若归去，了此残生！”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轰然降临！不再是拷问，而是赤裸裸的否定和诱惑！同时，无数幻象在顾寻眼前浮现：家中病弱母亲绝望的哭喊；自己魂飞魄散、化为飞灰的惨状；柳先生那市侩而冷漠的眼神；甚至还有鬼市中剥皮老鬼、骰骨魔狰狞的鬼脸…所有的不甘、恐惧、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脚下的玉牌光芒剧烈闪烁，变得极其不稳！铁索在狂风中疯狂摇摆，几乎要将他甩下深渊！
顾寻的身体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灵魂深处那股冰冷的力量在幻象的冲击下剧烈波动，几乎要失控！他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被瓦解，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叫嚣：放弃吧！你注定要死！何必挣扎？
不！不能放弃！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他死死抓住冰冷的铁索，指甲深陷掌心，鲜血顺着铁索流淌！
“我…不…服！”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魂缺…非我所愿！命悬…非我所求！但求道之心…天地可鉴！纵是残躯…亦要…补天缺！”
他的声音在罡风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然而，那灵魂深处的拷问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尖锐：
“汝身负‘文骨’，乃不祥之器！强求儒道，必遭天谴！引万鬼觊觎，祸及书院！汝之存在，即是灾厄！还不速速退去！”
轰——！
如同五雷轰顶！顾寻浑身剧震！文骨？不祥之器？祸及书院？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身上竹简的“真相”！巨大的冲击让他心神失守！脚下的玉牌光芒瞬间黯淡到极点，几乎熄灭！他的身体猛地一晃，半边身子已经悬空！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完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那卷无字竹简，似乎感应到了主人极致的危机和那尖锐的拷问，竟猛地一震！一股清凉、浩瀚、仿佛源自亘古洪荒的气息骤然扩散开来！
这股气息并不强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包容，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顾寻即将崩溃的心神！那尖锐的拷问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眼前的恐怖幻象也如同泡沫般纷纷破碎！
顾寻抓住这刹那的清明，用尽全身力气，将悬空的身体猛地拉回！双脚重新踏在了光芒黯淡的玉牌之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刚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降临！
他低头看向怀中，竹简的气息已经平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但他知道，是这卷神秘的竹简，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他！
文骨…不祥之器？祸及书院？
顾寻的眼神从最初的惊骇，逐渐变得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坚定。无论这竹简是什么，它现在是他的一部分！是他求道的依仗！是福是祸，是灾是祥，他顾寻，一肩担之！
他不再犹豫，目光重新投向最后一块玉牌，以及玉牌之后，那云雾缭绕的对岸！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决绝，一步踏上了最后一块玉牌！
没有拷问，没有幻象。只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身上。
桥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枯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儒衫，正是之前盘坐在石碑旁的那个老者！此刻，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桥的尽头，一双深陷的眼窝缓缓睁开。
那并非寻常人的眼睛！其中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有两团幽深、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漩涡深处，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扭曲的文字在沉浮、哀嚎，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气息！
他便是问心桥最后的考验！守桥人——陈澹！
陈澹那如同深渊般的目光落在顾寻身上，尤其是在他怀中那卷竹简的位置停留了一瞬，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万古不化的冰冷和审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如同鹰爪般的手。
随着他手掌抬起，问心桥上，那最后一块玉牌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白光之中，无数细小的、扭曲的黑色文字如同活物般涌出，瞬间凝聚成一条条漆黑的锁链！锁链上布满了尖锐的倒刺，散发着禁锢、镇压、甚至毁灭的气息，如同无数条毒蛇，朝着顾寻缠绕而来！
这不是拷问！这是审判！是驱逐！
陈澹那深渊般的眼眸中，倒映着顾寻苍白而决绝的脸庞，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在顾寻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身负不祥，魂染鬼气，妄图玷污圣贤之地！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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