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文骨 > 第二章 问心桥:断指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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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鬼市的喧嚣与阴冷,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被顾寻死死地甩在身后。当他踉跄着踏出那第三棵歪脖子柳树的阴影,重新感受到阳间微凉的夜风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手中的青铜引魂灯,灯芯早已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灯身冰冷,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而那颗深紫色的“百年怨鬼之心”,则被林晚照所赠的那枚折叠的素白布片紧紧包裹着。布片上那淡墨勾勒的纹路散发着微弱的宁静气息,如同无形的封印,将心脏内蕴藏的滔天怨毒死死压制,使其不再侵蚀顾寻本就摇摇欲坠的魂魄。

即便如此,顾寻的状态也糟糕到了极点。强行催动引魂灯文气感知骰子轨迹,又在骰骨魔的威压下硬撑,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灵魂深处那被竹简撕裂的空洞感,此刻如同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吞噬着他的生命力。他脸色青白如鬼,嘴唇干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胸口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但他不敢停下。三日之期,已过去大半。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凭借着记忆,在夜色笼罩的青州城中跌跌撞撞地穿行,朝着城南那条偏僻的小巷挪去。

月光清冷,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终于,那间破旧的“柳岸书舍”出现在视野尽头。门口堆放的旧书在月光下投下怪诞的阴影,那个佝偻的身影依旧背对着门口,慢吞吞地整理着竹简,仿佛从未离开过。

“柳…柳先生…”顾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几乎是用爬的姿势挪到了书舍门口。

柳先生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目光落在顾寻身上,扫过他手中裂纹遍布的引魂灯,又落在那被素白布片包裹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依旧是那副市侩而疲惫的神情,只是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

“回来了?”柳先生的声音沙哑平淡,仿佛顾寻只是出门买了趟菜,“东西拿到了?”

“拿…拿到了…”顾寻用尽力气,将那个包裹递了过去,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柳先生接过包裹,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挑,那素白布片便滑落开来,露出了里面那颗深紫色的、微微搏动着的“紫怨心”。浓郁的怨毒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但柳先生却恍若未觉,只是伸出指尖,在那心脏表面轻轻一点。

嗤——!

一缕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黑气被他指尖牵引而出,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柳先生随手一捏,那缕黑气便如同青烟般消散无踪。心脏的搏动瞬间微弱了许多,颜色也黯淡了几分,仿佛被抽走了核心的怨毒本源。

“嗯,货色还行,勉强够格。”柳先生随手将心脏揣进怀里,仿佛那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然后,他看向瘫坐在地、气若游丝的顾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引魂灯呢?该还我了。”

顾寻艰难地抬起手,将布满裂纹的青铜灯递了过去。

柳先生接过灯,看也没看上面的裂纹,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灯芯那焦黑的残迹上轻轻一捻。一点微弱的火星骤然亮起,随即迅速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文气耗尽,灯芯已枯,废了。”说完,他随手将破灯丢在墙角那堆杂物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顾寻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这盏灯,曾是他唯一的依仗。

“东西我收了,交易完成。”柳先生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买卖,“按照约定,你的命,续三个月。”

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闪电般点在顾寻的眉心!

一股冰冷、霸道、却又带着奇异生机的力量瞬间涌入顾寻体内!这股力量并非温和的滋养,而是如同冰冷的铁水,强行灌入他那濒临崩溃的经脉和灵魂的空洞之中!

“呃啊——!”顾寻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他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贯穿、缝合!那股力量粗暴地填补着灵魂的裂痕,强行压制住那吞噬生命力的空洞,但也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表面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剧痛持续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顾寻瘫软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灵魂即将溃散的致命空虚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如同背负着千钧巨石的凝滞感。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盘踞在灵魂深处,如同一个倒计时的沙漏,维系着他的生命,却也清晰地提醒着他——三个月!只有三个月!

“感觉如何?”柳先生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市侩,“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彻底解决你魂缺的问题,光靠这点续命的鬼心可不够。”

顾寻挣扎着坐起身,感受着体内那股冰冷而沉重的力量,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请先生…指点!”

“指点?”柳先生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老头子我只会做买卖。上次的交易是续命,这次的交易嘛…”他浑浊的目光在顾寻身上扫视,最终落在他贴身藏着的无字竹简的位置,眼中精光一闪,“…是给你指条活路。”

“活路?”顾寻心中一动。

“天下儒门,唯白鹿书院尚存一丝浩然正气,或许能镇住你魂缺之症,甚至…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柳先生慢悠悠地说道,“不过嘛,白鹿书院的门槛,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尤其对你这种…身负‘文骨’又魂缺一线的小子。”

文骨?顾寻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心中惊疑。

柳先生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白鹿书院,位于青州西南三百里的白鹿山。其山门有一桥,名曰‘问心’。非心志坚定、对儒道至诚者,不可过。你若能过得此桥,或有一线生机。若过不去…”他耸耸肩,“那就趁早找个风水宝地,给自己挖个坑吧,省得三个月后魂飞魄散,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问心桥!白鹿书院!

顾寻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多谢先生指点!”顾寻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别急着谢。”柳先生摆摆手,“指路是免费的,但过桥是你自己的事。另外…”他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提醒你一句,白鹿书院里,有个老不死的家伙,叫陈澹,是书院的守灯人。你若是见了他…嘿嘿,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或许…能少吃点苦头。”

陈澹?守灯人?顾寻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好了,交易结束,老头子我要打烊了。”柳先生打了个哈欠,转身就往书舍里走,“小子,好自为之吧。记住,三个月,别死在半路上,浪费了我的鬼心。”

书舍破旧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将柳先生佝偻的身影隔绝在内。

巷子里,只剩下顾寻一人,靠着冰冷的墙壁,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支撑着他不再倒下,但前路依旧渺茫。白鹿山,三百里…以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一场艰难的跋涉。

他摸了摸怀中那卷冰凉的无字竹简,又想起鬼市中那个清冷如月的青裙身影。活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刺痛的空气灌入肺腑,却让他眼中的光芒更加坚定。

没有片刻休息,顾寻强撑着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青州城西南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很孤单,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三百里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顾寻的身体在柳先生那股冰冷力量的维系下,勉强支撑着没有崩溃,但虚弱和痛苦却如影随形。他靠着沿途乞讨些残羹冷炙,靠着山泉野果充饥,靠着心中那股不灭的求生意志,一步步朝着白鹿山的方向挪动。

途中,他数次遭遇野兽,险死还生;也曾被山贼流寇盯上,靠着机警和竹简偶尔散发的微弱气息惊退对方;更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高烧不退,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荒郊野岭。但他都挺了过来。

支撑他的,除了活下去的渴望,还有那卷无字竹简。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取出竹简,借着月光或篝火,尝试着用手指在空白的竹片上勾画。他不再敢轻易滴血,只是用心去“写”,去“观”。他写“仁”,写“义”,写“礼”,写“智”,写“信”…写那些圣贤典籍中蕴含大道真意的文字。

虽然无法引动如“學”字那般强大的力量,但他能感觉到,每一次用心书写,灵魂深处那股冰冷的力量似乎都会被引动一丝,与竹简产生微弱的共鸣,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稍稍驱散身体的寒冷和灵魂的沉重。这让他对“文字”的力量,有了更深一层的模糊感悟。

识字境,识的不仅是字形字义,更是文字承载的“道理”与天地间的某种联系。

半个月后,当顾寻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几乎不成人形地站在白鹿山脚下时,他终于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书院。

白鹿山并不险峻,反而钟灵毓秀,云雾缭绕。山间古木参天,清泉流淌,鸟鸣婉转,一派仙家气象。一条青石铺就的山路蜿蜒而上,直通山腰处一片依山而建的宏伟建筑群。飞檐斗拱,青砖黛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庄严肃穆,散发着浓郁的文华气息。隐约间,似有琅琅书声随风传来,令人心神宁静。

这就是白鹿书院!儒门圣地!

顾寻疲惫至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由衷的希冀。他整理了一下破烂不堪的衣衫,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迈步踏上了那条青石山路。

山路崎岖,但对经历过生死磨难的顾寻而言,已不算什么。他一步步向上攀登,离那书院越近,越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浩然正气。这股气息温和而磅礴,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着他体内的阴寒和疲惫,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然而,当他终于来到书院那宏伟的山门前时,心却沉了下去。

山门高大,由巨大的青石砌成,古朴厚重。门楣之上,“白鹿书院”四个鎏金大字,铁画银钩,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山门两侧,立着两尊巨大的石雕白鹿,栩栩如生,鹿角峥嵘,眼神灵动,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生灵。

此刻,山门前却排着长长的队伍。皆是些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或是气度不凡的年轻书生,个个鲜衣怒马,仆从如云,带着名帖和厚重的礼单。他们是来自各地的世家子弟、官宦之后,前来拜师求学。

而顾寻,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色青白,形如乞丐,与这庄严的书院和那些光鲜的求学者格格不入。

“站住!哪来的乞丐?书院重地,岂容你擅闯!”一个身着青色儒衫、腰悬佩剑的年轻弟子拦在了顾寻面前,眼神倨傲,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位师兄,”顾寻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对方的轻视,恭敬地作揖道,“在下顾寻,青州寒门学子,特来拜师求学。”

“拜师求学?”那弟子上下打量了顾寻一番,嗤笑一声,“就凭你?衣衫不整,形容枯槁,一看就是流民乞丐!书院乃圣贤之地,岂是你这等腌臜之人能进的?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他手按剑柄,语气冰冷。

周围那些排队等候的世家子弟们,也纷纷投来嘲弄和鄙夷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笑话。

顾寻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千辛万苦来到这里,难道连门都进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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