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冻结了顾寻的血液！陈澹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中，倒映着他苍白而惊愕的脸庞，那枯瘦手掌下凝聚的、由无数扭曲文字构成的漆黑锁链，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如同来自九幽的毒蟒，撕裂罡风，直扑而来！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顾寻的灵魂在尖叫！他只是一个刚摸到“识字”境门槛的寒门书生，如何能抵挡这蕴含了恐怖力量的文字锁链？他甚至能感觉到锁链上那些扭曲文字散发出的怨毒、禁锢、以及一种对“文骨”本能的憎恶！
完了！千辛万苦走到这里，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问心桥上吗？
不！我不甘心！
就在那漆黑锁链即将触及顾寻身体的刹那！他怀中那卷无字竹简，仿佛被这极致的恶意和毁灭气息彻底激怒，猛地一震！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浩瀚、也更加愤怒的气息轰然爆发！不再是清凉，而是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青碧色的光芒瞬间从顾寻怀中透出，如同一个坚韧的光茧，将他牢牢包裹！
嗤嗤嗤——！
漆黑锁链狠狠撞在青碧光茧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如同滚油泼雪般的刺耳消融声！那由无数扭曲文字构成的锁链，在接触到青光的瞬间，竟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颤抖、扭曲、崩解！构成锁链的黑色文字发出无声的哀嚎，纷纷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陈澹那枯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中，漩涡疯狂旋转，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死死盯着顾寻怀中透出的青碧光芒，如同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文…文骨…祭灵？！”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未曾开口的声音，艰难地从陈澹喉咙里挤出，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青碧光芒一击震散文字锁链后，并未消散，反而更加凝实，如同有生命般在顾寻周身流转，散发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与陈澹身上那股枯槁、冰冷、带着毁灭意味的气息形成鲜明的对峙。
顾寻死里逃生，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紧紧抓住怀中的竹简，感受着那温润而强大的力量，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悸动和对这神秘竹简更深的敬畏。文骨祭灵？这就是白衣女子的身份吗？
陈澹脸上的惊骇缓缓褪去，重新被一种深沉的凝重所取代。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依旧盯着顾寻，但其中的杀意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疲惫。
“身负文骨，魂染鬼气…竟能引动祭灵护体…”陈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冰冷，“小子，你究竟是谁？从何处得来此物？”
顾寻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身体的虚弱，对着陈澹深深一揖：“晚辈顾寻，青州寒门学子。此竹简…乃荒村破庙神像崩裂所得。晚辈为解魂缺之厄，受柳先生指点，前来书院求学，欲过问心桥！”
“柳…柳岸？”陈澹听到这个名字，枯槁的脸上肌肉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那深陷的眼窝中，漩涡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旋转，只是速度慢了许多，“那个老驼子…还没死么？”
他沉默了片刻，深渊般的目光在顾寻身上扫视，尤其是在那青碧光芒流转的竹简位置停留良久，最终，他缓缓放下了那只枯瘦的手掌。环绕在他周身的恐怖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那副枯槁如槁木的模样。
“问心九问，你已答过。”陈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干涩平淡，仿佛刚才那场生死交锋从未发生过，“虽借助外力，但心志尚可。祭灵既认你为主…便是你的缘法。”
他转身，佝偻的背影对着深渊，声音随风飘来：“跟我来吧。”
说完，他一步踏出，竟直接迈入了那翻滚的云雾之中，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顾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通过了？他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踏过最后一块玉牌，紧跟着陈澹消失的方向，一步迈入云雾。
眼前景象变幻，云雾散开，他已站在了问心桥的对岸。脚下是坚实的山石，前方是一座古朴的石亭，陈澹佝偻的身影正站在亭中，背对着他。
“多谢前辈！”顾寻连忙上前，再次深深一揖。他知道，若非竹简最后关头爆发，他早已死在陈澹手下。这位守桥人，绝非善类，但此刻，似乎暂时接纳了他。
陈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不必谢我。祭灵护你，是你之幸，亦是…你之劫。”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文骨现世，天下将乱。你身负此物，踏入书院，福祸难料。”
顾寻心中一凛，想起柳先生的话和刚才陈澹的杀意，沉声道：“晚辈只想活下去，求一条大道正途。至于福祸…晚辈一力担之！”
“一力担之？”陈澹缓缓转过身，那双深渊般的眼眸再次看向顾寻，这一次，顾寻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悲悯？“少年意气…但愿你能担得起。”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石亭后方一条更加幽深、通往山腹的小径：“沿着此路，去‘藏经洞’。掌灯人…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掌灯人？顾寻心中疑惑，但不敢多问，再次行礼：“是，前辈。”
陈澹不再理会他，重新盘膝坐下，闭上双眼，仿佛再次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唯有那偶尔转动的深渊眼眸，证明着这具枯槁身躯内，蕴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和秘密。
顾寻不敢停留，沿着陈澹所指的小径，朝着山腹深处走去。小径幽暗潮湿，两侧是冰冷的石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陈旧书卷的气息。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只有前方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终于，小径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出现在眼前。洞窟顶部倒悬着无数钟乳石，闪烁着微弱的磷光。洞窟中央，并非想象中的书架林立，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景象！
无数盏灯！
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如同星辰般铺满了整个洞窟的地面！
这些灯样式各异，有古朴的青铜油灯，有精致的琉璃盏，有粗糙的陶土灯，甚至还有用头骨制成的灯座…但无一例外，灯盏中燃烧的，并非寻常灯油，而是一簇簇颜色各异、静静燃烧的…火焰！
幽蓝的、惨白的、淡金的、暗红的…每一簇火焰都散发着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气息！有的温暖祥和，带着书卷的墨香；有的锐利逼人，仿佛剑锋出鞘；有的悲怆苍凉，如同烈士悲歌；有的则阴冷怨毒，如同厉鬼低语…
而最让顾寻灵魂颤栗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每一簇火焰之中，都仿佛禁锢着一个…灵魂！那些火焰，是魂火！是无数逝去先贤、修士、甚至可能是邪魔外道残存的魂灵所化！
这里，就是藏经洞？这哪里是藏书之地？分明是…万魂冢！
洞窟深处，靠近石壁的地方，一点昏黄的光芒显得格外醒目。那光芒来自一盏样式极其古旧、灯身布满裂纹的青铜灯。灯盏中，燃烧着一簇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淡金色火焰。
一个枯槁的身影，正背对着洞口，盘膝坐在那盏孤灯旁。他穿着一件和陈澹相似的灰色儒衫，身形同样佝偻，头发稀疏花白，气息比陈澹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与那盏孤灯一同熄灭。
他便是掌灯人？陈澹口中的守灯人？
顾寻强忍着心中的震撼和不适，一步步走向那点昏黄的灯光。脚下的“魂灯”随着他的靠近，火焰微微摇曳，散发出各种驳杂的气息，冲击着他的心神。
当他终于走到那盏孤灯前时，那个枯槁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比陈澹更加苍老、更加枯槁的脸。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劈斧凿，眼窝深陷得几乎看不到眼球，皮肤干瘪地贴在骨头上，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虽然浑浊，却如同两盏微弱的烛火，在枯槁的面容上顽强地燃烧着，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执着和…疲惫。
他便是陈澹！白鹿书院的守灯人！那位被柳先生提及、因“文字狱”被腰斩的前朝太学祭酒！
陈澹（守灯人）的目光落在顾寻身上，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看透生死轮回。他的目光在顾寻苍白的脸色和怀中那卷竹简的位置停留了片刻，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如同枯叶摩擦般的声音：
“魂缺一线…文骨宿主…柳驼子…倒是给我送了个大麻烦…”
他的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感。
顾寻连忙躬身行礼：“晚辈顾寻，见过陈先生！受柳先生指点，前来求先生…救命！”他将自己的遭遇，以及魂缺三日之期（如今只剩两月有余）简略道出，最后恳求道：“恳请先生垂怜，指点一条生路！”
陈澹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直到顾寻说完，他才缓缓抬起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指向自己身旁那盏布满裂纹、火焰微弱的青铜灯。
“生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嘲弄，“我的生路…尚且悬于一灯之上，又如何能给你生路？”
顾寻的心沉了下去。
但陈澹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燃起一丝希望。
“不过…”陈澹的目光落在顾寻怀中，“祭灵既然选择了你…或许…这便是天意。”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魂缺之症，非药石可医。唯有用更强的魂力，去填补那空洞，维系你魂魄不散。”
更强的魂力？顾寻心中一动，看向洞窟中那万千魂灯。
“这些魂灯…”陈澹似乎知道他所想，缓缓摇头，“皆是先贤遗泽，英灵残念。或浩然，或悲壮，或偏执…驳杂不纯，强行为你续命，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让你魂魄崩溃得更快。”
他枯槁的手指，最终指向了自己身旁那盏孤灯：“唯有此灯…乃老夫以《春秋》大义锁魂，燃自身残魂所化…其火虽微，其性至纯，蕴含一丝…文脉本源之力。”
顾寻震惊地看着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孤灯，又看向陈澹那枯槁得不成人形的身躯。这位老人，竟是以燃烧自己残存的魂魄为灯油，在维系着生命？这需要何等恐怖的意志和执念？
“老夫残躯，苟延至今，只为…守护一物，等待一人。”陈澹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如今…祭灵已现，文骨宿主已至…或许…便是时候了。”
他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轻轻触碰向那盏孤灯的灯身。
嗡——！
孤灯那微弱的淡金色火焰猛地一跳！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一缕极其纤细、却精纯无比、带着温润书卷气息和古老沧桑意味的金色火苗，如同灵蛇般，从灯焰中分离出来，缓缓飘向顾寻！
“此乃‘文脉魂火’一缕…可暂时填补你魂缺之洞，续你三月之命…”陈澹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弱，仿佛随时会断绝，“但…能否真正活下来…能否驾驭文骨…能否…找到那件东西…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缕金色的魂火，如同有生命般，无视顾寻的抵抗，瞬间没入他的眉心！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席卷顾寻全身！不同于柳先生那股冰冷力量的强行压制，这股暖流温和而浩瀚，如同涓涓细流，精准地涌入他灵魂深处那片冰冷的空洞！
空虚！剧痛！虚弱！所有的不适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温暖和宁静感充斥着他的灵魂！仿佛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枯萎的树木焕发了生机！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微弱的“识字”境修为，在这股精纯文脉之力的滋养下，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然而，这舒适的感觉仅仅持续了刹那！
就在那缕金色魂火彻底融入他灵魂空洞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顾寻怀中的无字竹简猛地一震！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的气息爆发出来，似乎被这精纯的文脉魂火所引动！竹简之上，青光大盛！无数细小的、如同蝌蚪般的金色文字虚影在青光中浮现、流转！
与此同时，顾寻的识海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
轰隆——！
天旋地转！眼前的藏经洞、万千魂灯、枯槁的陈澹…所有景象瞬间扭曲、破碎、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不是纯粹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的虚空中，矗立着无数巨大的、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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