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残拓室内，那股阴冷的窥视感如同被踩断尾巴的毒蛇，在陈澹浩瀚的浩然正气碾压下瞬间溃散。玉符红光熄灭，石室重归寂静，只有十块残拓上流转的微弱金光，在无声诉说着万古的沧桑与沉重的缺憾。
然而，这死寂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陈澹枯槁的身躯依旧挺立如松，竹杖紧握，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枚恢复暗沉的玉符，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石壁，直刺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冰冷意志。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平日的枯寂，而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
“元晦……”陈澹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你竟敢……以‘礼法’为网，窥伺圣器本源！”
顾寻站在一旁，心神剧震，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方才那瞬间的窥视感，虽然被陈师瞬间碾碎，但残留的冰冷、威严、以及那种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意志，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识海深处！那是比邪画师的怨毒、比墨池的千年文怨更加令人心悸的存在！它代表着一种秩序，一种规则，一种以“礼法”为名，实则冰冷无情、碾碎一切异己的绝对意志！
他体内的无字竹简青光剧烈闪烁，传递出强烈的排斥与愤怒，仿佛遇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那盏刚刚在浩然正气滋养下稳定下来的“心灯”，此刻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剧烈摇曳，灯焰明灭不定。
“陈师……”顾寻声音干涩，他能感觉到陈澹身上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恐怖力量，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来，将这石室连同整个书院都夷为平地！
陈澹缓缓转过身，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残拓上流转的金光与那“仁”字之缺的黑暗。他看向顾寻，声音恢复了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静之，你看到了？”
顾寻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冰冷……威严……不容置疑……仿佛……天规。”
“天规？”陈澹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那是他元晦的‘礼法’！是他以人心私欲，妄图代天行道的伪规！他窥伺石鼓，非为守护，而是觊觎！觊觎这蕴含天地本源的力量，觊觎这镇压文脉的气运！更想……彻底毁掉这‘仁’字真意，让他的‘礼法’成为唯一的天条！”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那处黑暗的空白：“这‘仁’字之缺，便是他最大的机会！也是这天地间最大的隐患！他今日能隔空窥视，明日便能……”
话音未落！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似来自九天之上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整个石室，不，整个白鹿书院，乃至整个青州城，都在这巨响中剧烈震动！山壁簌簌落石，书架轰然倒塌！藏经洞深处，那盏维系着顾寻生命的古老魂灯，灯焰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不好！”陈澹脸色骤变，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石室顶部，仿佛看到了那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景象！
与此同时，石室中央，那十块覆盖着“龙章金牒”的石鼓残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十个古字疯狂流转，金光璀璨夺目，试图镇压！但覆盖其下的玄黑残石深处，那如同深渊裂缝般的黑暗冰冷气息，却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轰然爆发！
咔嚓——！
一声清晰到令人灵魂颤栗的碎裂声响起！
只见那承载着黯淡“仁”字真形的残拓之上，覆盖的“龙章金牒”兽皮，竟在那黑暗气息的冲击下，裂开了一道细微却触目惊心的裂痕！裂痕虽小，却如同堤坝上的蚁穴，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兽皮上流转的金光剧烈波动，变得明灭不定！那处代表“仁”字核心的黑暗空白，更是如同活物般蠕动、扩张，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黑暗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中汹涌而出！
“石鼓裂痕……加剧了！”陈澹失声惊呼，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反噬！他强行稳住身形，竹杖狠狠顿地，浩瀚的浩然正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如同金色的怒涛，疯狂涌向那裂开的兽皮，试图堵住那泄露的黑暗！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陈澹须发皆张，口中吟诵《正气歌》，每一个字都如同实质的金色符文，融入浩然正气之中，化作一道道金色的锁链，缠绕向那裂开的兽皮与扩张的黑暗空白！
然而，那黑暗气息的爆发太过猛烈，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陈澹的浩然正气虽强，却如同螳臂当车，金色的锁链在黑暗的冲击下寸寸崩断！裂痕在扩大！黑暗在蔓延！整个石室内的温度骤降，如同坠入冰窟！墙壁上甚至开始凝结出黑色的冰霜！
顾寻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与死寂瞬间将他淹没！体内的“心灯”灯焰疯狂摇曳，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无字竹简青光黯淡，传递出强烈的恐惧与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无底的深渊，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
“不！！”顾寻心中发出不甘的怒吼！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有找到“仁”字真文！还没有完成陈师的嘱托！还没有……守护那些需要守护的人！
求生的本能与守护的执念，如同最后的薪火，在绝望的深渊中点燃！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处正在扩张的黑暗空白！那是“仁”字之缺！是万恶之源！也是……他文骨宿命的所在！
“仁！”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他不再试图对抗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而是将全部残存的心神、意志、连同那盏即将熄灭的“心灯”最后的力量，尽数凝聚于识海之中那卷无字竹简之上！
他不再书写任何文字，不再引动任何文气！他只是倾尽所有，将自己对“仁”的理解、对守护的执着、对生命的渴望、对这片天地的眷恋……所有最纯粹、最炽热的情感与信念，化作一道无形的意念洪流，狠狠地“撞”向那卷无字竹简！
嗡——！！！
竹简剧烈震颤！表面黯淡的青光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青，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燃烧生命的赤金之色！竹简之上，那些曾经感悟过的圣贤文章、石鼓真意、甚至是他幼时开蒙的《千字文》……所有关于“仁”、关于“爱”、关于“守护”的文字碎片，如同受到召唤般疯狂汇聚、燃烧！
一道极其凝练、纯粹由守护意念与生命之火构成的赤金色光芒，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从竹简中激射而出，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黑暗的侵蚀，悍然射向那处正在扩张的黑暗空白！
嗤——！！！
赤金色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那蠕动的黑暗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亿万厉鬼同时被灼烧的、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啸！那扩张的黑暗如同被泼了滚油的冰雪，剧烈地翻滚、收缩！那冰冷的死寂气息也为之一滞！
陈澹浑身剧震！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赤金光芒中蕴含的，并非强大的力量，而是一种至纯至粹、不容亵渎的守护意志！一种源自生命本源、对“仁”之真意的呼唤！这意志，竟比他的浩然正气，更能撼动那黑暗的核心！
“好！好一个文骨不灭！”陈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契机，竹杖再次顿地，口中吟诵陡然拔高，如同黄钟大吕，震动天地！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轰！
浩瀚的浩然正气如同受到指引，不再强行镇压，而是化作无数金色的、带着“仁”字意蕴的符文洪流，顺着顾寻那赤金光芒开辟的缝隙，疯狂涌入那黑暗空白之中！金光与赤金光芒交相辉映，如同在黑暗深渊中点燃了不灭的圣火！
那蠕动的黑暗发出不甘的哀嚎，在圣火的灼烧与浩然正气的涤荡下，迅速收缩、淡化！兽皮上那道裂痕虽未完全弥合，但扩张的趋势终于被强行遏制！泄露的黑暗气息也被重新镇压回去！
石室的震动缓缓平息。刺骨的寒意逐渐退去。墙壁上的黑色冰霜开始融化、滴落。
顾寻浑身脱力，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那处黑暗空白的边缘，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金色光点，如同尘埃般悄然析出，缓缓飘向他的眉心……
陈澹一把扶住倒下的顾寻，枯槁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也有着一丝欣慰与震撼。他看向那暂时被重新封印的裂痕，又看向怀中昏迷的弟子，浑浊的眼中光芒闪烁。
“石鼓裂痕加剧……元晦，你终于按捺不住了么？”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如铁，“看来，这青州……是待不住了。”
他抱起顾寻，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十块沉默的残拓与那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石室。石门外，柳先生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油腻的算盘也不拨了，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
“老不死的，动静不小啊。”柳先生看着陈澹怀中的顾寻，又看向那重新封闭的石门，“那小子……”
“他引动了‘仁’字真意碎片。”陈澹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虽微乎其微，却是希望所在。”
柳先生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碎片？当真？！”
陈澹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北方，深邃如渊：“准备一下。青州已非久留之地。待他醒来，我们……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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