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澹石亭吐血,石鼓封印松动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白鹿书院高层间激起了难以察觉的涟漪。山长和几位长老的密议变得更加频繁,书院外围的巡查也悄然加强了几分。然而,对于顾寻这样的外院弟子而言,生活似乎依旧平静,书声琅琅,晨钟暮鼓。
但顾寻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汹涌。陈澹闭关不出,藏经洞彻底封闭。他几次试图求见山长,都被执事弟子以“山长闭关清修”为由婉拒。书院高层选择了沉默和观望,这更让他明白,寻找石鼓、阻止浩劫的重担,最终还是要落在他这个身负文骨、命悬一线的寒门书生肩上。
时间紧迫!三个月魂缺之期已过去近两月,石鼓封印随时可能彻底崩溃!顾寻不再犹豫,立刻着手准备北上京城之事。
他首先找到了林晚照。在画院一处僻静的临水轩榭,他将陈澹的发现和自己的决定和盘托出。
“石鼓封印松动…浩劫将至?”林晚照听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她沉默片刻,看向顾寻,“你确定要去京城?太学守卫森严,石鼓更是禁物,以你现在的修为,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知道。”顾寻目光坚定,“但石鼓关乎天下苍生,也关乎我自身性命。纵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走这一遭。况且…”他顿了顿,看向林晚照,“林姑娘家仇未雪,线索指向京城,或许…我们可以同行?”
林晚照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潺潺流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半幅残破古画——《山河社稷图》的残卷。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眸子直视顾寻:“好。我与你同去。”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家仇,石鼓,这两条线在京城交汇,她没有理由退缩。
有了林晚照的加入,顾寻心中稍定。但他深知此行凶险,仅凭他们二人,力量太过单薄。他想到了一个人——柳先生!
再次来到青州城南那条偏僻的小巷,柳岸书舍依旧破旧冷清。柳先生还是那副驼背书贩的模样,正慢吞吞地整理着几捆发霉的竹简。
“哟,小子,命挺硬啊?还没死呢?”柳先生头也不抬,声音带着惯有的市侩和调侃。
顾寻深深一揖:“托先生洪福,侥幸未死。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将石鼓封印松动、浩劫将至的消息,以及自己和林晚照北上京城的计划简要说明。
柳先生整理竹简的手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石鼓松动?啧啧,这下麻烦大了…你们要去京城?送死吗?”
“请先生相助!”顾寻恳切道,“先生神通广大,对京城和鬼市都了如指掌。若有先生同行,此行把握方能多几分!”
“相助?”柳先生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指,“老头子我就是个卖旧书的,可没那本事掺和这等掉脑袋的大事。再说了,帮你们,老头子我能有什么好处?”
顾寻知道柳先生的脾气,沉声道:“先生想要什么?只要晚辈有的,定当奉上!”
柳先生浑浊的目光在顾寻身上扫视,最终落在他怀中那卷无字竹简上,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又隐去。他咂咂嘴:“算了算了,你那点东西,老头子我还看不上。不过嘛…”他话锋一转,露出一口黄牙,“京城鬼市最近新到了一批‘前朝孤本’,据说里面有关于‘石鼓文’的秘闻…老头子我倒是有点兴趣。你们要是能顺道帮我‘打听打听’…嘿嘿,老头子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给你们当个向导。”
顾寻心中了然。柳先生嘴上说看不上,实则还是盯上了竹简或者与石鼓相关的秘密。但他提出的条件,恰好与他们的目标一致。
“成交!”顾寻毫不犹豫。
“爽快!”柳先生一拍大腿,“那就这么说定了!三日后,子时,城南码头,‘夜枭号’见!”说完,他不再理会顾寻,转身继续整理他的旧书,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三日后,子时。青州城南码头。
夜色如墨,江风凛冽。宽阔的江面上,只有零星几点渔火在黑暗中摇曳。白日里喧嚣的码头此刻寂静无声,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
一艘破旧的中型货船静静停靠在最偏僻的泊位上。船身斑驳,布满了修补的痕迹,桅杆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笼上画着一只模糊的猫头鹰图案——正是“夜枭号”。
顾寻和林晚照早已等候在岸边。顾寻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背负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那卷无字竹简和一些必备的笔墨纸砚。林晚照则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劲装,脸上依旧蒙着面纱,背后背着一个狭长的画筒,里面是她视若生命的画具和那半幅《山河社稷图》残卷。
柳先生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他依旧驼着背,穿着一件油腻发亮的旧皮袄,腰间挂着那面布满铜绿的残破铜镜。他肩上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里面似乎塞满了各种杂物。
“都到了?上船吧!”柳先生招呼一声,率先跳上了摇晃的甲板。
顾寻和林晚照紧随其后。船上没有其他乘客,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老船夫和一个精瘦的年轻水手。老船夫叼着旱烟,瞥了他们一眼,便自顾自地掌舵去了。年轻水手则麻利地解开缆绳,收起跳板。
“夜枭号”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缓缓驶离码头,融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船舱内狭窄而潮湿,弥漫着一股鱼腥味和霉味。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舱顶,随着船身摇晃,光影摇曳不定。顾寻、林晚照和柳先生挤在一处。
“老头子我打听过了,”柳先生压低声音,打破了舱内的沉默,“最近这条水路不太平。听说有‘鬼船’出没,专在子夜时分劫掠过往船只,生吞活人魂魄!咱们这‘夜枭号’挂的是鬼市的‘引魂灯’,寻常鬼物不敢靠近,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鬼船?”顾寻心中一凛,想起鬼市中的经历。
林晚照则静静地擦拭着她的画笔,清冷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船行江心,夜色愈发深沉。两岸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江风呜咽,带着刺骨的寒意。只有船头破开江水的哗哗声,单调地重复着。
顾寻盘膝坐在角落,闭目凝神,尝试引动灵魂深处那缕文脉魂火,温养自身,同时默默感悟着“识字”境的奥妙。林晚照铺开一张素白画纸,指尖蘸着特制的墨汁,在纸上勾勒着江岸的轮廓,笔触细腻,仿佛在捕捉夜色中的某种韵律。
柳先生则抱着他的大包袱,靠在舱壁上假寐,鼾声如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时三刻,正是阴气最盛之时。
呜——!
一声凄厉、悠长、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划破寂静的夜空!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来了!”柳先生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
顾寻和林晚照也瞬间警觉!
哗啦——!
原本平静的江面骤然掀起滔天巨浪!一股阴冷刺骨、带着浓郁腥臭的鬼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夜枭号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被巨浪掀翻!
在船头前方,浓稠如墨的黑暗中,一艘巨大的、破败不堪的黑色帆船,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浮现!
那船体腐朽,布满了海藻和藤壶,巨大的桅杆折断,残破的船帆如同裹尸布般垂落。船身上布满了巨大的窟窿,窟窿中隐约可见扭曲蠕动的黑影!船头,立着一面残破的黑色旗帜,上面绣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眼眶中燃烧着幽绿的鬼火!
鬼船!而且是极其凶戾的百年鬼船!
“桀桀桀…新鲜的血食…美味的生魂…”无数道阴森、贪婪、充满怨毒的声音从鬼船上传来,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夜枭号上众人的心神!
“稳住!”老船夫怒吼一声,死死把住船舵!年轻水手脸色惨白,却咬着牙,拼命稳住船帆。
“点子扎手!”柳先生脸色凝重,迅速从大包袱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几张画着歪歪扭扭符文的黄纸,几块黑漆漆的石头,还有…他那面破铜镜!
“小子!丫头!准备拼命吧!”柳先生将铜镜塞进怀里,一手捏着黄纸符,一手抓着黑石头,对着顾寻和林晚照吼道。
鬼船越来越近!那浓烈的鬼气几乎凝成实质,化作无数只漆黑、流淌着粘液的鬼爪,从鬼船的窟窿中伸出,朝着夜枭号抓来!鬼爪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吼——!”鬼船上,一个身高丈余、浑身覆盖着腐烂鳞片、手持巨大骨刀的鬼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猩红的火焰,死死锁定夜枭号!
战斗一触即发!
顾寻眼中寒光一闪!他知道,此刻退缩只有死路一条!他猛地站起身,一步踏出船舱,来到剧烈摇晃的甲板之上!
江风如刀,鬼气蚀骨!无数狰狞的鬼爪已近在咫尺!
顾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骇。他猛地咬破指尖,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他没有丝毫犹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虚空中奋笔疾书!
他写的不是单个的字,而是一首诗!一首蕴含了同仇敌忾、生死与共的古老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每一个血红的文字在虚空中凝聚成型,都爆发出璀璨的金光!字字如金戈,句句似铁马!磅礴的浩然正气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
轰——!
金光所过之处,那些抓来的漆黑鬼爪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消融、溃散!如同滚汤泼雪!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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