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白日的喧嚣与残酷仿佛被黑暗吞噬,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噬骨的寒意。皇宫大内,朱允炆辗转反侧,白日里古潼被拖下去时那最后一眼的失望与平静,如同梦魇般在他眼前反复闪现,混合着湘王**的惨状和齐泰宣读“遗诏”时那冰冷的话语,折磨得他几欲疯狂。
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和后悔攫住了他。他后悔了,后悔那般冲动地对待先生。廷杖四十……先生那般文弱的身子,如何受得住?他会不会……会不会恨极了自己?
这股冲动最终战胜了帝王的尊严和猜忌。他悄然起身,避开所有宫人内侍,只披了一件暗色斗篷,如同一个幽灵般,凭着记忆,熟门熟路地潜出了皇宫,直奔城西榆钱胡同那处他从未踏足、却早已深印于心的私宅。
(二)
古潼宅邸内,灯火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
古潼趴在榻上,脸色苍白,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廷杖虽未伤及筋骨(行刑者或许留了情面),但皮开肉绽的疼痛依旧钻心。沈白浪正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伤口、涂抹药膏,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着。
“妈的!四十廷杖!那小皇帝真下得去手!要不是老子提前打点了……”沈白浪动作放得极轻,语气却咬牙切齿,“简直就是个白眼狼!忘了是谁一路护着他走到今天?忘了是谁替他摆平那么多破事?现在翅膀硬了,听信谗言,翻脸就不认人!为了那几个酸秀才,把你往死里整!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
“白浪!”古潼低声喝止,声音因疼痛而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慎言!”
沈白浪悻悻地闭了嘴,但脸上的愤懑丝毫不减。他沉默地继续上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潼哥,说真的,这地方没法待了。那小子明显已经不信你了,今天能打你板子,明天就能要你的命!齐泰那帮杂碎盯着呢!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撤!”
他凑近了些,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兴奋和急切:“我这边有眉目了!上次不是跟你说发现点古怪的图纸吗?我顺着那条线摸下去,发现可能跟城西一个废弃的观星台有关!前元时期留下的,据说当时有几个西域来的术士在那搞过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后来莫名都死了。我怀疑……那里可能有点门道!说不定就是咱们来的那个‘节点’留下的痕迹!得空我得去探一探!”
古潼趴在枕上,闭着眼,闻言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离开?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现代?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已久,但真到了可能有机会的时候,却发现心中竟无多少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三)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声,从窗外传来。
古潼和沈白浪都是警觉之人,瞬间脸色一变!沈白浪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扑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然而,窗外只有空荡荡的院落和摇曳的树影,并无半个人踪。只有墙角处,似乎有一片深色的衣角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谁?!”沈白浪低喝一声,就要追出去。
“别追了。”古潼的声音从榻上传来,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了然,“……是他。”
沈白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小皇帝?!他……他偷听?!”
古潼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该听的,不该听的,想必都听到了吧。
(四)
宅邸外,幽深的巷子里。
朱允炆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失声叫出来。
刚才听到的一切,如同无数把尖刀,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
沈白浪那些“白眼狼”、“翻脸不认人”、“往死里整”的怒骂,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灵魂上,让他无地自容。
而更让他如坠冰窟、肝胆俱裂的,是后面那段关于“离开”、“废弃观星台”、“来的节点”的对话!
先生……他们……竟然在谋划着离开?离开他?离开这个时代?回到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个所谓的“现代”?!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比失去权力、比面对藩王叛乱、比任何事都让他感到恐惧!
他一直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先生总会在他身边。即使争吵,即使惩罚,先生也还是他的先生,是属于这个时空、属于他的!可现在,他惊恐地发现,先生竟然拥有随时可以抽身离去、彻底消失的可能!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一种被彻底抛弃的绝望感混合着滔天的嫉妒和占有欲,如同野兽般在他心中疯狂嘶吼!不行!绝对不行!先生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就算困,也要把他困在这个时代!困在自己身边!
什么遗诏!什么猜忌!在这一刻都被这巨大的失去的恐惧碾得粉碎!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条小巷,心中只剩下一个疯狂而偏执的念头——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住他!哪怕……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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