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太傅非臣 > 第四章 东宫新来的“书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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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沈白浪回东宫,无疑是个极其冒险的决定。古潼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编织着一个尽可能合理的说辞。

他让两名侍卫稍等,自己先求见了皇长孙朱允炆。此刻朱允炆已从国子监返回,正在书房温书。

听闻古潼求见,朱允炆几乎是立刻宣他进来,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似乎很享受这种不局限于正式场合的交谈。然而,当他看到古潼衣衫上的污渍和略显凝重的神色时,那丝期待化为了关切。

“古先生,你这是?”

古潼深深一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慨与恳切:“殿下,学生今日出宫,偶遇一位故人,着实……唏嘘不已。”

“哦?竟是故人重逢?乃是喜事啊。”朱允炆放下书卷,示意他坐下细说。

“唉,若是寻常重逢,自是喜事。”古潼叹了口气,开始讲述精心准备的故事,“此人名叫沈白,字……浪之(他临时给沈白浪编了个表字)。乃学生昔日游学时,在江南一处藏书楼结识的书友。此人于经史子集或许寻常,但于杂学、工巧、乃至失传的古术方面,堪称痴人,天赋异禀,见解往往惊世骇俗。只可惜性情孤拐,不擅经营,加之家中遭了变故,竟流落金陵,潦倒至此……今日若非学生偶然撞见,他怕是……”古潼适时地流露出不忍之色。

他刻意突出了“杂学”、“工巧”、“天赋异禀”这些朱允炆感兴趣且古潼自己已初步证明价值的标签,并将沈白浪的落魄归咎于性格和命运,淡化其来历不明的风险。

朱允炆果然被吸引了。他身边都是正统儒生,像古潼这样“杂学”丰富的已是异数,没想到还有一个更“痴”于此道的?

“竟有如此奇人?”朱允炆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那先生之意是?”

古潼起身,再次行礼:“学生斗胆,恳请殿下垂怜。此人虽不通世务,然其才学若就此埋没,甚为可惜。学生不敢求其他,只求殿下能允他在文华殿侧殿,与学生一同整理书籍,一则让他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二则……或许其某些奇思妙想,于国于民亦能有所裨益。学生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其安分守己,绝无二心!”他将姿态放得极低,并将沈白浪的价值与朱允炆的兴趣点捆绑在一起。

朱允炆沉吟了片刻。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进书库,对他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但他需要考虑东宫的规矩和父皇的耳目。不过,古潼“以身家性命”的担保,以及那个“奇人”可能带来的新奇知识,最终打动了他。他欣赏古潼的“重情义”,也渴望看到更多超脱常规的智慧。

“既如此,便依先生所言。”朱允炆点了点头,“就让他在你手下做些整理誊抄的琐事吧。一应言行,亦需记档,不可怠慢。”他重复了太子之前的安排,既是允准,也是警告。

“谢殿下恩典!”古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这份由衷的感激,看在朱允炆眼里,却别有一番触动,觉得古先生果然至情至性。

(二)

当洗干净、换上干净旧衣(古潼把自己的衣服改小给了他)、却依旧显得瘦弱可怜的沈白浪,被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带到文华殿侧殿时,朱允炆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嘱咐了几句“安心做事,守好规矩”,便离开了。

直到朱允炆的背影消失,沈白浪才长长舒了口气,差点软倒在地,拍着胸口用气声道:“吓死我了……这就是建文帝小时候啊?长得还挺清秀文弱,不像亡……唔!”

古潼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凌厉地警告他:“你想死吗?!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我立刻把你扔回大街上去!”

沈白浪立刻噤声,疯狂点头,表示自己绝对管得住嘴。

接下来的日子,文华殿侧殿成了两个现代人的临时“避难所”和“秘密基地”。古潼严格约束沈白浪,除了必要的公务问答,绝不允许他主动与任何东宫人员搭讪,尤其是朱允炆。

沈白浪被安排了大量枯燥的抄写、归类工作,美其名曰“磨炼心性”。他虽然叫苦不迭,但比起沿街乞讨,这里简直是天堂。有饭吃,有屋住,还有潼哥罩着。他倒也安分,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待着,只是那双眼睛总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偶尔对着古潼挤眉弄眼,用只有两人懂的网络用语无声吐槽,让古潼又好气又好笑。

然而,沈白浪的存在,终究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涟漪。

首先察觉异常的是负责记录言行的宦官。他发现古先生和这个新来的沈白,交流似乎过于……“默契”。有时古先生只是一个眼神,沈白就能准确递上他想要的工具或书籍;有时两人对着某张图纸或某段文字,会低声快速交谈几句,用的某些词他完全听不懂,不像官话,也不像任何方言,眼神交换间有种外人无法介入的熟稔。

这些细节都被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其次,是朱允炆。他来的次数更频繁了。起初是关心古籍整理进度,后来渐渐变成了一种观察。他敏锐地感觉到,古先生和这个沈白在一起时,状态更为放松,那种偶尔流露出的、与时代格格不入的锐利和跳脱会更加明显。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高度契合的气场,让他隐隐有些……不适。那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微妙感觉。

有一次,朱允炆来时,正看到古潼低声指导沈白浪如何用现代统计表格法更清晰地归类田亩数据。沈白浪一点就通,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优化建议。两人头挨着头,专注于纸上的“奇技淫巧”,竟一时没发现他的到来。

朱允炆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两人之间自然流露的默契和intellectual上的平等交流,那是他与古潼之间始终隔着君臣、师生身份而无法达到的境地。他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那丝不明所以的不适感悄然扩大。

古潼终于发现了他,立刻起身行礼,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恭敬与恰到好处的距离。沈白浪则吓得像只鹌鹑,缩到了一边。

朱允炆压下心头异样,温和地问了几句功课,目光却几次不经意地扫过沈白浪。这个看似潦倒落魄的“书痴”,在古先生面前,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三)

麻烦很快上门。

这日,古潼被太子朱标召见,询问一些关于北方边镇粮草调度的问题。殿内只剩沈白浪一人埋头抄书。

东宫洗马(辅佐太子,掌管图籍的官员)齐泰恰好前来查找一份前朝奏疏。齐泰是坚定的正统儒学家,深得朱标信任,对古潼这种凭借“杂学”获宠的本就心存疑虑,对其引荐的来历不明的“书痴”更是看不顺眼。

他见古潼不在,只有沈白浪一人,便故意拿起一份沈白浪刚整理好的文书,挑剔地翻看。

“字迹轻浮,结构松散,不成体统!”齐泰冷声批评道,“这等笔力,也敢来东宫效力?”

沈白浪哪受过这种气,在现代他也是学霸一枚,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看得清不就行了,内容没错就好啊……”

“放肆!”齐泰大怒,“尔一介白身,安敢顶撞上官?看来古潼只教了你杂学,未教你规矩礼法!”

沈白浪自知失言,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吭声。

齐泰却不依不饶,又拿起旁边几张画满了奇怪符号和表格的草纸(是古潼和沈白浪讨论时画的草图),厉声质问:“这画的又是何物?鬼画符一般!东宫书库,岂容尔等弄这些污秽之物!说!是否是暗通曲款的密信?!”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沈白浪彻底慌了神,支支吾吾,越急越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古潼回来了。一见殿内情形,心下暗道不好。他立刻上前,挡在沈白浪身前,对齐泰行礼:“齐大人息怒。此乃学生与他探讨古籍中计数之法时所做的演算草稿,并非什么密信。学生教导无方,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他语气不卑不亢,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并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齐泰冷哼一声,指着那些表格:“计数之法?本官从未见过如此计数!古先生,你引入此人,言行古怪,所习又多是旁门左道,恐非东宫之福!本官定会如实禀明太子殿下!”

说完,他拂袖而去。

古潼脸色沉了下来。齐泰是东宫属官中的重要人物,他的敌意和怀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沈白浪都快哭了:“潼哥,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古潼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不全是你的错。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终究是异类。”他看了一眼齐泰离去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而警惕。

“白浪,我们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得提前做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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