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潼重返文华殿后,东宫的氛围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经此一役,朱允炆对古潼的依赖与信任达到了顶峰,几乎到了言听计从、形影不离的地步。古潼讲授经史时,他凝神细听;古潼分析朝政时,他认真揣摩;甚至日常举止,也下意识地模仿古潼那份日渐沉淀的沉稳气度。
这种变化,自然落入了无数有心人的眼中。齐泰、黄子澄等人虽对古潼脱困心有不甘,但见皇长孙如此信重,且古潼确实展现出过人的才智和护主之功,也只得暂时按下心思,甚至开始尝试与古潼进行有限度的合作,以期共同稳固东宫地位。东宫内部,呈现出一种以古潼为隐形核心的、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朝堂之上,风向也在悄然转变。三司会审的结果,以及皇长孙在庭审中表现出的胆识和急智(虽仍显稚嫩),让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立官员开始重新评估这位年轻继承人的潜力。加之朱元璋对此事未再深究,甚至默许了古潼的复职,被视为一种默许和支持的信号。奏疏中,称颂“皇长孙仁孝聪慧,日渐成熟”的言论逐渐增多。
(二)
然而,在这看似一片向好的形势之下,暗流依旧涌动。
燕王府内,朱棣听着谋士的汇报,面色阴沉。古潼的稳固和朱允炆的成长,显然非他所愿。“道衍这一步棋,看来是弄巧成拙了。”他冷声道,“非但没扳倒那古潼,反而让允炆那小子借势立了威,收拢了人心!”他手指用力敲着桌面,“父皇的态度……哼,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谋士低声道:“王爷,陛下心思,深不可测。但如今东宫声势渐起,我们是否……”
“不急。”朱棣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捧得越高,摔得越重。让他们再得意一会儿。重点是父皇……要摸清父皇真正的意图。”他深知,最终的决定权,永远只在那位深宫老人一人之手。
其他几位滞留京师的王爷,如秦王、晋王,对此更是妒恨交加,私下言语间对朱允炆和古潼多有不屑与诋毁,但又不敢在明面上有所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宫声势日隆。
(三)
乾清宫内,朱元璋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又仿佛尽在掌握。
他依旧每日召见重臣,处理政务,偶尔也会考校朱允炆的功课,问及对某些政事的看法。朱允炆在古潼的悉心指导下,回答得愈发得体周全,虽缺乏杀伐决断的霸气,却总能体现出仁德、稳重和深思熟虑的一面。
老皇帝听着,有时会微微颔首,有时则会抛出更尖锐的问题,观察孙儿的反应。一次,他甚至突然问道:“若你四叔在北境拥兵自重,不听号令,你当如何?”
朱允炆显然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看向身旁侍立的古潼(古潼作为讲官,有时会在场),见古潼眼观鼻鼻观心,毫无表示,他才稳了稳心神,斟酌着答道:“孙儿以为……当先遣使臣申明朝廷法度,晓以利害,示以恩宠。若四叔只是一时糊涂,必会幡然醒悟。若……若真有异心,”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则当固守关隘,断其粮草,以大势压之,迫其屈服,而非……而非轻启战端,骨肉相残。”
这个回答,充满了朱允炆式的“仁柔”和理想主义,缺乏对付朱棣这种枭雄的实际威慑力,但却完美符合儒家“先礼后兵”、“不忍骨肉相残”的教诲。
朱元璋听完,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让他退下,未置可否。
但当晚,老皇帝独自一人时,对心腹太监喃喃道:“仁弱是仁弱了点……但心地是好的,像他爹。知道不忍心对自家叔叔动刀兵……唉。”
(四)
古潼对于这日益微妙的气氛,感受最为深刻。他深知,表面的平静下是巨大的漩涡。朱允炆越是表现出众,越是得到朝臣称颂,就越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也越会激起诸位藩王,尤其是燕王的忌惮。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教授经史和解答政事,开始更有意识地引导朱允炆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如何平衡朝中派系?如何应对可能的地方藩王威胁?如何理解皇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微妙关系?他甚至会假设各种极端情况,逼迫朱允炆在困境中做出抉择,锤炼他的心志和决断力。
同时,他通过沈白浪和一些极其隐秘的渠道,更加密切关注着朝野动向,特别是燕王及其党羽的蛛丝马迹。他知道,下一次风暴来临之时,必将更加猛烈。他必须在风暴到来前,为朱允炆积蓄更多的力量和资本。
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指向那个悬而未决、却牵动着天下人心的位置——皇储之位。
朝野上下,一种心照不宣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陛下年事已高,太子之位空悬已久,这场围绕东宫讲官的风波,或许正是陛下为考察和铺垫皇长孙继位而布下的一局棋。
山雨欲来风满楼。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个重大的决定,即将从那位深居简出的开国皇帝口中宣布。而文华殿中那位日益沉稳的皇长孙,和他身边那位深不可测的古先生,正是这风暴最中心的存在。下一次朝会,或许就将决定大明帝国未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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