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太傅非臣 > 第十章 托孤之荐 巨恸无声 枭雄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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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二十五年的暮春,紫禁城的花木似乎都失了颜色,被一层无形的沉重悲雾笼罩。东宫之内,药石的气味几乎凝成实质,宫人行走皆屏息凝神,面色惶然。

朱元璋又一次踏入了太子朱标的寝殿。这位横扫天下的帝王,此刻脚步竟有些虚浮,往日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他挥手斥退了所有御医和内侍,独自走到儿子的病榻前。

榻上的朱标,已是形销骨立,面色灰败如纸,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父亲,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父皇……”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标儿……”朱元璋坐在榻边,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儿子枯瘦冰凉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一般。他看着爱子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心如刀绞,喉咙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一生杀伐决断,此刻却留不住最心爱的儿子,这种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

“儿臣……不孝……不能再……侍奉父皇了……”朱标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别胡说!朕不准你死!天下最好的药,朕都给你寻来!”朱元璋低吼道,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绝望。

朱标虚弱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大限已至。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清明,说出了萦绕心头最深的忧虑:“父皇……允炆……允炆仁弱……儿臣……放心不下……”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中了朱元璋最深的恐惧。他何尝不知?

朱标喘息了几下,目光投向殿外,似乎想寻找什么,“父皇……东宫……有一侍读……名曰古潼……”

朱元璋眉头微蹙,这个名字,他从锦衣卫的密报中见过多次。

“此人……虽年轻……然……学识渊博……远超同侪……尤善……实务奇巧……心思……缜密……对允炆……忠心辅佐……”朱标的话语极其艰难,却努力表达清晰,“儿臣……观之……其才……或可……补允炆之不足……于学问……于政务……皆可……倚重……望父皇……察之……用之……”

这是朱标,作为父亲和太子,在生命尽头,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为他推荐一个或许能倚仗的奇才。他看中的是古潼超越时代的见识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希望他能成为儿子未来道路上的一根拐杖,甚至一面盾牌。

朱元璋看着儿子充满恳求和不舍的眼神,老泪纵横。他重重地点头,声音沙哑破碎:“好……好……标儿,你放心……朕知道了……朕会……朕会好生察看……若果真如你所言,必重用之,辅佐允炆……”

得到父亲的承诺,朱标仿佛了却了最大的心愿,紧绷的精神一松,彻底瘫软下去,眼神开始涣散,只是嘴唇仍无声地嗫嚅着,似乎还在念着“允炆……”、“大明……”

朱元璋紧紧抱着儿子,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哀嚎。殿外跪倒的御医和重臣闻声,皆知大限已至,顿时哭声一片。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丙子,皇太子朱标薨。

(二)

丧钟鸣响,举国同悲。

朱元璋在最初的崩溃后,变得沉默而骇人。他像一头受伤的雄狮,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悲痛和戾气。无人敢靠近,无人敢劝慰。

他独自坐在乾清宫整整一日一夜,不饮不食。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儿子最后的遗言,和那个名字——古潼。

最终,一道冰冷的旨意发出:“擢东宫侍读古潼为皇太孙首席太傅,授翰林院学士,专司教导皇太孙经史政务,即刻履职。”

没有嘉奖,没有勉励,只有一道简洁至极的命令。这既是完成对儿子的承诺,也是一个绝望帝王在悲痛中,为年幼的继承人仓促抓住的任何一根可能有用的稻草。他甚至没有亲自召见古潼,巨大的悲痛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旨意传到文华殿时,古潼正与沈白浪一同换上丧服。听着太监宣旨,古潼的心沉到了谷底。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是以这种由已故太子亲自推荐、皇帝在极度悲痛中确认的最无可转圜的方式。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悲凉的历史洪流裹挟着,冲向已知的毁灭终点。

他立刻被引至灵堂。此刻的灵堂,已被无边的悲恸淹没。朱允炆跪在灵柩前,身体单薄得仿佛随时会倒下,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而绝望,完全沉浸在被巨大丧失感击垮的脆弱之中。他不再是皇长孙,而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茫然无措的孩子。

看到古潼进来,他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聚焦,泪水涌得更凶,嘴唇颤抖着,下意识地就向古潼伸出了手,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寻找唯一的依靠。

“先生……父王……父王……”他哽咽得无法成语。

古潼快步上前,在无数或悲戚或审视的目光中,依礼跪下行礼,却趁势靠近,用极低却无比坚定的声音道:“殿下,臣在。臣……永远在。”

这句话,成了压垮朱允炆坚强外壳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抓住古潼的衣袖,将额头抵在古潼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古潼跪在他身旁,承受着这份沉重的依赖和悲恸,心中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凉和巨大的责任感。

(三)

太子丧仪,国之大事。各地藩王、勋贵、重臣星夜兼程,奔赴京城。

这一日,灵堂外的哀乐声中,混入了一阵沉重、整齐而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铿锵之音,一股沙场特有的铁血肃杀之气陡然侵入悲戚的氛围,让所有文官都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寒意。

众人纷纷侧目。

只见一名身着粗麻重孝、身材异常高大魁梧、面容刚毅如铁铸的中年男子,正大步踏入灵堂。他眉如墨染,目似寒星,鼻梁高挺如峰,即便是在这举哀之时,那股睥睨天下的枭雄气度和久经沙场的威压依旧无法完全掩盖。他的脸上带着沉痛的表情,悲声呼号:“大哥!四弟来迟了!未能见你最后一面啊!”

声音洪亮,情感充沛,令人闻之落泪。他扑到灵柩前,叩首在地,姿态放得极低,尽显弟臣之礼。

然而,当他行完礼,转身走向皇太孙朱允炆时,整个灵堂的气氛为之一凝。

燕王朱棣,走到了朱允炆面前。他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岳,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跪在地上、显得异常瘦小脆弱的朱允炆。朱允炆似乎被这位四叔身上那股无形的、强大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抬起泪眼,声音细弱而颤抖:“四……四叔……请起……”

朱棣抬起头,目光落在朱允炆苍白泪湿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如渊,充满了长辈的悲痛,但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与估量。随即,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又极其迅速地扫过紧挨着朱允炆跪着的古潼。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古潼感到一道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掠过。没有停留,没有表示,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压迫感。

那一眼,仿佛无声的惊雷,在古潼心中炸响。

朱棣收回目光,再次向朱允炆行礼,一切举止无可指摘。

但古潼知道,真正的风暴,随着这位枭雄的登场,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他已站在舞台中央,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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