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竹马何时胜天降 > 第二章 寒山黛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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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尽长安,山高路远。

部队扎营在群山之顶,避人耳目。深云涌雾之中,悬崖峭壁其上,一弱冠青年羸骨披坚,孤影独立。

其后林中散布着歇息的战士。尽管是休息时分,并无几人开口。倒是偶有牙齿打架的“咯咯”声。如果凝神细听的话,就会发现它们藏匿在无聊的箭羽拨弹声和茫然的衣角摩擦声里,滔滔不绝。

“元伯?看什么呢?”只差一顶头盔便可全副武装的首领向他寻来,辗转而上,“这目视范围不出几尺。刚我还以为你是根木头杆子。”首领三十出头,正当壮年,饶是血气方刚,此刻也被冻得没什么精神。他懒得爬上最后一块巨石,干脆大马金刀地跨在其后落差有半人高的位置,仰头叉腰,与崖上自己的副手搭话。

被唤作元伯的青年闻言轻叹着转身,如画眉目拨云初现。

“没看什么。”口中热气随着他的叹息被下狱流放,只来得及打了个转,堪堪留下一抹湿润的痕迹,便凉透了生息。首领瞧见,眉心一皱:“你该拿着那件裘衣。”

元伯摆摆手,倾身滑下野壁斜坡。“那可不成。”他温声纠正对方的偏袒,“我要是穿上裘衣,如何服众?”

“你就当文武有别。再说,谁会……”首领侧身让开空间,试图劝说,又被打断。“好了,骈行。诶?探子回来了。”两人的注意力都转向拾级而上的斥候。

士兵回禀,在山下发现了目标行踪。

行动在即。

“此人神出鬼没,有意绕我。若是再被愚弄、错失良机,可就让他溜出国境了。”首领严肃起来,为接下来的行动忧心。元伯明白他的顾虑,正欲出言鼓舞,四下一望,自己也皱起眉来:“队正,诚……右副人呢?你们谁瞧见了?”周围士兵皆茫然。

“回左副,”倒是先前下山打探敌情的斥候回了话,“右副在半路追上我们,一同到山下查探。说是在半山腰找个埋伏的点儿,等我们汇合。”

“山下?”元伯讶异。

依他原本计划,探子发现目标后,当由首领和右副共同下山围堵,再由他左副率剩余人马留守高地观察形势、伺机而动。而此时右副已经离队,首领只能自行率人前往,与之汇合。

斥候等人入列整装后,元伯远远站在一边,无奈轻叹:“……又擅自行动。”

“我还以为诚辉遛马去了。怎么还溜到山下了?”首领倒是对此习以为常,一边打理头盔,一边放松失笑,“年轻就是好啊,一天天的,贼有精神。”元伯对此不敢苟同。

首领飞身上马,放眼看去,战士们皆已准备妥当,只是肢体略感僵硬,纷纷沉默地抖腿搓手。首领扶着头盔,回身轻声宽慰元伯:“咱仨的内部计划就别讲究什么纪律不纪律的了。只怕诚辉不亲自下去一趟,这山头可要多出不止你一个木头桩子了。”见首领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颇为怨念的一张脸,欲言又止。

临行,首领不禁向众人感叹:“进宫领赏,还是风餐受过?成败在此一役。”元伯侧立一旁,与众将领一齐抱手相送:“二皇子放心。下官定送二皇子风光回京!”

“哈哈,好!我李绍云就指望诸位了!”首领出言豪爽,以此掩饰过多的紧张和期盼。

等人马行至云雾深处,视野之外。元伯又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忧心不已。

正趴在半山腰隐蔽着的右副突然撤后,脱下头盔,捂着嘴,十分隐忍地低声打了几个喷嚏。李绍云已赶到,爬至他们身侧,举起镜筒向山下观察。

“骈行,”右副扒拉开周身隔着的几位战友,蛄蛹着身子向他凑近,煞有介事地质问,“元伯在上边是不是又挑我毛病了?”脆音其人,一双干净到稍显愚钝的美目架在一张圆润柔和的少女面庞上,豆蔻年华,明艳动人……总之不是一副常人心目中英明神武的武将该有的样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李绍云恨铁不成钢地弹了小女武将一个脑瓜崩,“放机灵点儿。突厥人心狡诈,这回别再让他跑了。”

右副鼓着腮帮子,边揉额头边不悦反驳:“之前几次又不都是因为我……”

“他怎么走那么慢?”李绍云无心与她争辩,通过镜筒死死盯着山下目标。他转头看向右副,对方接过镜筒观察一番后,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他发现我们了?”

“有可能。”李绍云眉宇紧蹙。右副进而禀报:“后面的车流都快被截停了。看样子很难拉开目标和周围人群的距离。”李绍云心下了然,他稍加斟酌,爬起发话:“不等了,行动!”

高处。听闻信号,向下靠拢的半支玄铁军正卧伏待命。为首的左副迟迟未动。

山下刀光剑影、混战一团。灰茫泥血之间,偶有或金贵或朴素的颜色纵横交错。元伯透过镜筒观察战场各处。按理说,他可听不见细节,可耳中萦满绝望哀叫,声声清晰。

他已经盯上那一抹黛色有好些时候了。

那是个身着精致服饰的官家女子,刚被甩出车窗,又被目标挟持住,吓得拼命挣扎。好在玄铁军首领二人的枪法了得,堪堪擦过那羸弱腰身,直取目标,而未伤其分毫。同她一齐被掀翻在地的行装、饰物,昂贵的心思抑或高尚的象征,在刀剑面前都不过是暴力消遣的靶子。不过……

狭小圆形的视野里,在挣扎中露出、又被枪刃劈断系绳的玉佩划过一道刺眼的光芒,惊得元伯慌忙爬起。

后方将领疑惑地看过来:“行动?”问得元伯一愣。他思索片刻后,终于理智回笼,如梦方醒。“行动,左右包抄。”元伯上马前交代众人,“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相干与否,都别放走。”

直到拾起被遗落在灰尘中的半截玉佩,元伯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为何失态。他只直觉这东西自己以前肯定在哪里见过,印象深刻,所以所佩戴之人也许和他也颇有渊源。这种虚幻缥缈的可能性足以令元伯坐立难安。

“我听他说‘长安贵客’。”

背手而立的李绍云并未注意到元伯手里的小动作,正侧头低声与他交谈:“在这节骨眼上,到底是什么人?”元伯收起玉佩,转而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汗湿的黑发以及其下眉清目秀、白里透红的年轻容颜。“欲速则不达。既然有疑,想个由头把人扣下,我们细细查来就是。看你刚才那样子,难倒还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刑讯逼供不成?”他远不似李绍云行事乖张,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子慢条斯理的气质。

听着明显比自己年轻不少的副官张口闭口都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李绍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叹口气笑了:“好吧,元伯。你来安排就是。”

监督清扫的右副在马上东张西望,百无聊赖地由着坐骑在周围闲逛。战马突然低头探进草丛,那里躺着一盒打翻了的点心。

“嗯!”右副眼疾手快地拉了下缰绳,从头盔里闷声闷气地喝住好奇的马匹,自己则下马俯身,细细查看。

李绍云与元伯闻声回头,对视一眼,一同走去。

“怎么回事?”李绍云接过对方递来的糕点。后者又捡起点心盒,被元伯接过。

元伯抽出一张手帕,抹开盒盖上的灰尘。“呦!”二皇子余光看到,顿时惊喜。他将掉渣到只剩一小块的点心还给正安抚马儿的女孩,转而接过点心盒,手上敲打着醒目的商标,对元伯笑得意味深长。

半跪着的右副不明所以,抬头看来。李绍云指着点心盒交代她:“诚辉,你脚程快,沿着这条路查过去。那马车上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和突厥特勤又是什么关系?能问到的都尽快了解清楚了。”元伯补充道:“赶在明晚前回来。”

脸上汗泥打滚儿的小女武将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接过重要线索,懵懂地点了点头。

元伯又回过头来提醒李绍云:“今日入营之人,分开看好。先把那车中女子单独关着,在得到消息之前,最好不要和她过多接触……”李绍云若有所思,背后的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腰带。被他一眼瞥过,话锋一转:“骈行,趁这抓捕的风声尚未传开,也许你该去镇上探探口风?”

李绍云闻言回神微愣,随后心领神会地接到:“也好。等诚辉回来,我们再对照一下各自获得的消息……”

“心口不一者必然露出马脚。”元伯眉眼中流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名曰诚辉的半大女将还搁地上蹲着,在头顶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试图跟上思路未果,五官不自觉地皱着,气鼓鼓的。

说罢,李绍云回身上马,率先带领一小拨人向镇子出发。

留守的两个副将恭敬作揖,目送二皇子离开。元伯微乎其微地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骈行也……心急了。现在放他回营跟那来路不明的女子一起,怕是忍不住要打草惊蛇的。”

右副被自己的坐骑轻轻拱了拱。她又俯下身在草丛里扒拉来扒拉去,捡起一块卖相勉强过得去的糕点残片,先自己小心尝上一口,才托在掌心里喂给贪嘴的骏马。

元伯回身看到,忍不住啧了一声:“你又给它乱吃东西,小心马儿在路上闹肚子。”小女武将不以为然:“是大崽崽自己要吃的,它肯定有它的道理。”

元伯心累不已,不想同她争辩,转头离开:“赶紧出发吧。对了,你也把枪留下。换些不显眼的武器防身。”早点带回来有关那神秘京城女子的消息,大家都早点安心。然而对方一如既往地不明白、不理解、不在乎,边抚弄爱马,边敷衍地应着。

不稍时,战场清理完毕。留守的左副已重新穿戴好,甚至给首领和右副的染血长枪挨个儿都擦了干净。等到手下唤回他的思绪,元伯终于收回远眺的目光,抬手率领大部队快马回营。那里正关押着令他们“朝思暮想”的重量级人物。

无尽长安,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