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空气凝滞得像块劣质果冻，粘稠，沉闷，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金属尘埃味。林风对着面前那张只写了寥寥几行字的纸，感觉比面对失控的聚变场还要绝望。
笔尖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汗珠顺着鼻梁滑落，“啪”一声砸在纸面，晕开那团可怜的墨迹，像个模糊的哭脸。
怎么写？
“基于对敌方能量干扰器谐振频率的逆向谐波推测，结合现场电磁环境畸变率，本人推测其能量传输总线可能存在临界过载脆弱点…”
放屁！他自己都快不信了。那玩意儿的核心根本不是标准电磁理论能解释的！
“…遂尝试性引导实验室备用能源进行定向脉冲冲击，旨在引发局部过载，瘫痪其核心…”
更他妈扯淡！那精准得像手术刀的能量逆流，是“尝试性”能搞出来的？
他烦躁地一把揉烂了那张纸，狠狠砸进墙角的废纸篓——那里面已经快满了。每一团废纸都代表着一个编不下去的谎言。
喉咙干得冒烟，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外面走廊偶尔传来巡逻特勤沉重的脚步声，像踩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知道，沈冰要的不是真相，是一个能堵住所有人嘴、能摆上台面的“说法”。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却又平庸到不会引发更深探究的“技术奇迹”。
这比真正搞出那个奇迹，难多了。
他瘫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照明光带，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星核智脑安静得像个死人，这种需要“创造性撒谎”的活儿，它屁用没有。
控制中心。光流如瀑。
沈冰像钉在主控台前，脊背挺得笔直。面前十几块分屏同时闪烁着不同的信息流：基地结构应力修复进度、能源管线恢复状态、“燧火”生产线逐个模块的自检报告、外围巡逻队的实时动态、以及…加密频道里“山猫”小组断断续续传回的零星汇报。
【“…目标车辆进入，三男一女，手提银色金属箱，未通过常规登记通道…”】
【“…地下三层B区，有非授权热能信号反应，持续约三分十七秒后消失…”】
【“…识别到一名疑似‘毒蛇’外围联络人的面孔，三年前档案记录于东南半岛失踪…”】
信息琐碎，模糊，像一块块无法拼凑完整的拼图。但每一条，都隐隐指向那个看似光鲜的“创世纪”大楼底下，藏着见不得光的脓疮。
周振华…他的爪子，比他想象的伸得还要长，还要脏。仅仅是为了争权夺利？还是说，他和那些藏在“基金会”背后的黑影，本身就有什么勾连？
“沈处，技术部初步评估报告。”一名助理悄无声息地靠近，递上一份电子文件，“关于B7区备用电源阈值被篡改的影响模拟…结果…很糟糕。如果不是林风同志…那边恰好…瘫痪了干扰器核心，整个B7区的防御矩阵会在特定频段攻击下失效超过十七秒。足够一支精锐小队直接突进到‘燧火’核心区甚至…您的指挥室。”
沈冰目光扫过屏幕上那冰冷的模拟结果和数据推演，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指尖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速度极快。
她没说话，助理屏息站在原地。
“知道了。”良久，她才吐出三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报告归档，密级提到最高。参与模拟人员，签署补充保密协议。”
“是。”助理松了口气，快步退开。
沈冰的目光重新落回“山猫”传回的画面。那个提着银色金属箱进入地下停车场的身影…箱子的大小和规格，很像某些用于交易高纯度生化制剂或微型精密部件的容器。
周振华那个远房侄子，名下可没有涉及这类业务的产业。
她需要更硬的东西。光靠猜测和零碎情报，扳不倒一个根基深厚、且刚刚借着“安全漏洞”站在了道德制高点的顾问。
她手指一动，调出了基地内部的人员档案数据库，输入了周振华的权限代码，以及…几个模糊的、与此次袭击中出现的异常技术特征可能相关的关键词。
筛查范围：近三年内，所有需要周振华最终审批或备案的、涉及前沿能源、异常材料、非标准信号处理等领域的境外技术合作备忘录、设备引进申请、甚至是学术交流记录。
数据库庞大，检索需要时间。
进度条缓慢地爬行。
等待的间隙，她看了一眼内部通讯列表里林风那个灰色的、处于隔离状态的账号。那小子…报告写得怎么样了？她需要那份东西，哪怕是一份精心修饰过的谎言，来堵住第一批扑上来的饿狼。
林风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太久、快要发疯的野兽，烦躁地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咚咚响。
不行！根本编不圆！
任何一个真正懂行的专家，只要深入核查能量读数的细节和现场破坏痕迹，就能轻易戳穿他关于“定向脉冲冲击”的鬼话。那扇门的熔毁方式，根本他妈的不是常规能量武器能造成的！
他需要一个…一个更离谱，但反而因为其离谱而可能让人将信将疑的借口…
突然，他脚步一顿。
一个疯狂的、近乎荒诞的念头猛地钻进他的脑子。
他扑回桌前，抓起笔，几乎是用戳的力道在新纸上飞快写下：
【…在尝试引导脉冲能量时，实验室核心能源线路因先前爆炸冲击存在隐性损伤，发生不可预知的能量回涌与变异…】
【…结合敌方干扰器本身异常的能量场特性，疑似引发了短暂的、高度局域化的**真空零点能涨落共鸣**…】
【…该现象持续时间极短（纳秒级），释放能量巨大且形式奇特，直接熔毁门体并瘫痪干扰器核心…本人认为此属于极端巧合下的小概率事件，难以复现，建议仅作为事故记录参考…】
真空零点能！量子物理里最玄乎其玄、至今无法被有效利用的理论概念之一！把它搬出来，等于直接甩锅给“不可复现的意外”和“上帝掷骰子”！
这要么被当成疯子胡言乱语，要么…就因为太过离奇而反而让那些想深究的人无从下手——毕竟，谁他妈能证明或者证伪一个“纳秒级的真空涨落”？
林风写完，看着纸上那几行他自己都觉得扯淡的文字，心脏砰砰狂跳。这是赌博，赌的就是审查者面对这种超纲题时的犹豫和不了了之。
他喘着粗气，把笔一扔。就这么着了！爱信不信！
控制中心。
沈冰面前的数据库检索进度条终于跳到了100%。
屏幕上弹出的结果却让她眉头骤然锁紧。
**“查询结果：0”**
没有任何匹配记录？这不可能。以周振华的权限和职位，不可能完全不接触那些敏感领域。
除非…他用了更隐蔽的渠道，或者，这些记录被人为地…抹除过。
就在她眼神彻底冷下来的瞬间——
【“…山猫报告！目标银色手提箱再次出现！正由两名陌生男子携带，准备驶离！车辆牌照…是伪造的！请求指示！是否拦截？”】
加密频道里，“山猫”的声音带着急促的电流杂音传来。
沈冰猛地抬头，看向监控屏幕上那辆正准备驶出停车场闸口的黑色轿车。
拦截？打草惊蛇，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反而授人以柄。
放行？线索可能就此中断。
千钧一发。
沈冰的目光锐利如刀，在那辆车和屏幕上周振华那份冠冕堂皇的建议案之间快速扫过。
“山猫，”她声音冷彻骨髓，“跟上去。保持绝对距离，我要知道这箱子最终落到谁手里。必要时…允许使用非致命手段取样箱内物品。行动等级：幽灵。”
“明白！幽灵协议启动！”
命令下达。
沈冰重新坐回椅子，指尖冰凉。
棋盘已经摆开。
下一步，就看谁先露出破绽。
而林风那份关于“真空零点能”的疯狂报告，正静静地躺在他的休息室里，像一颗等待引爆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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