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基地像一头重伤未死的巨兽，在短暂的死寂后，开始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喘息。通道里不再是枪声，而是切割焊枪的嘶鸣、重型设备移动的闷响、以及人员压低了嗓音的急促交流。血腥味被更浓烈的臭氧、熔融金属和混凝土粉尘的味道覆盖，如同一种粗糙的止血粉，强行糊住了伤口。
林风被暂时“请”回了他那间拥有最高权限、此刻却感觉像囚笼的专属休息室。门没锁，但外面站了两名沉默得像块石头、眼神却锐利得能刮骨的特勤队员。
沈冰的命令简单直接：“在报告完成前，未经允许，不得离开，不得接入任何外部网络，不得与项目组人员交流。”
冰冷的隔离。
桌上是送来的纸和笔——最原始，也最无法被远程监控的方式。那台烧得半融的干扰器残骸的能量读数副本，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还有他脑子里星核提供的、绝不能写上去的真相，像一团乱麻塞在他胸口。
怎么写？
实话？说星核报警，告诉他打电缆能引发能量过载短路，还能顺便瘫痪掉那见鬼的空间干扰场？说那扇门是他情急之下调用了未经验证的聚变场初阶模型，强行过载输出给熔了？
他敢写，估计下一秒就不是待在休息室，而是某个真正不见天日的审讯深坑了。
撒谎？编造一个符合现有物理学认知、听起来勉强合理、又能解释通一切的技术奇迹？这需要极高的技巧，而且必须能经受住最严苛的技术专家反复拷问。任何一个细节的漏洞，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巨石。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一小团墨迹。他握着笔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第一次感到知识带来的不是力量，而是沉重的枷锁。他必须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来保护那个真正惊世骇俗的秘密，以及…自己的小命。
与此同时，基地深处，一间绝对隔音的审讯室内。
光线惨白，照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空气里除了冷气机的低鸣，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最后一个被抓到的内应，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在后勤部门干了十几年的老员工，蜷缩在椅子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脸上涕泪纵横，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不知道…真不知道那么严重…他们就说…就让我在特定时间把B7区备用电源的冗余防护阈值调低5%…说只是给点小教训…我女儿…我女儿在国外治病需要钱…我没办法啊…”
负责审讯的中年军官面无表情地记录着，眼神锐利如鹰。
沈冰抱臂靠在墙角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她听着那绝望的哭诉，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寒意。
为了钱？为了家人？多么常见又多么卑劣的理由。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缝隙，最终差点让整个基地的心脏停跳。
审讯室的门轻轻打开，一个穿着技术军官制服的人走进来，将一份初步的武器和装备残骸分析报告无声地放在沈冰面前的桌上。
沈冰目光扫过报告。
【…敌方单兵武器能量核心碎片，含有非标准高浓度同位素，提取工艺超出已知民用范畴，疑似某些国家级实验室流失技术或未公开的前沿研究…】
【…空间干扰器部分残存符文及能量回路设计，与现存任何理论体系不符，存在高度抽象化和非效率化特征，推测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或特定信仰指向，技术来源极其可疑…】
【…内应体内提取到微量新型神经抑制剂成分，效果强，代谢快，难以追踪，市面上未见流通…】
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砖，垒砌出一条通向更深处黑暗的路径。这绝不是一群普通的、为钱卖命的鬣狗能拥有的东西。背后必然有着庞然大物的影子，提供了技术、武器、甚至控制人员的手段。
“基金会”…沈冰在心里冷笑。不过是些摆在明面上的白手套。真正的黑手，还藏在更深、更暗的水下。
她将报告收起，看了一眼那个几乎崩溃的内应，对审讯军官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军官会意，起身，声音冷硬：“带下去，继续羁押。笔录用最高加密等级归档。”
沈冰转身走出审讯室，门口的冷光将她身影拉得很长。她需要去控制中心，基地的修复、防御、以及…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都需要她坐镇。
刚走到通道拐角，副官就快步迎了上来，脸色凝重，递过一个加密平板：“沈处，战略委急件。周顾问提交的《关于‘龙渊’遇袭事件初步责任评估及后续资源调整建议》…会议纪要副本。”
沈冰脚步未停，接过平板，目光快速扫过屏幕上那些冠冕堂皇的文字。
通篇都在强调“管理漏洞”、“安全意识松懈”、“对尖端技术及人员背景风险评估不足”，建议“成立联合调查组进驻”、“重新审核‘燧火’及衍生项目资源分配优先级”、“对核心技术人员进行更全面的背景审查与心理评估”…
字里行间，刀光剑影。看似公正客观，实则每一个字都在把责任往基地管理、往她沈冰、往林风这个“不确定因素”身上引。目的是什么？插手“燧火”项目？抢夺主导权？还是…想趁机把水搅浑，掩盖更深的东西？
沈冰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指尖在平板边缘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她将平板递回给副官：“回复战略委：报告已阅。‘龙渊’基地坚决服从上级一切决定。但目前基地处于紧急修复和战备状态，联合调查组进驻时间建议延后四十八小时。在此期间，我将提交一份关于本次事件的详细内部报告及责任认定。”
副官愣了一下：“沈处，这…”推迟上级派来的调查组？这需要极大的底气承担后续压力。
“照我说的发。”沈冰语气不容置疑，“另外，让‘山猫’带队，以外围巡逻名义，出去一趟。目标：城西，‘创世纪’风投大楼地下三层停车场。给我盯死所有进出车辆和人员，特别是持有特殊通行证的。有任何异常，直接向我汇报。”
“创世纪”？那是周振华一个远房侄子名下的产业，也是之前情报隐约指向、与某个境外“基金会”有资金往来嫌疑的地方之一。
副官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是！”
沈冰不再多言，快步走向控制中心。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让林风交出那份“技术报告”，需要时间让“山猫”找到能反将一军的筹码，需要时间稳住基地内部，更需要时间…看看这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到底想咬向哪里。
控制中心里，光屏闪烁，人员忙碌，但气氛压抑。深空警报的余悸未消，内部的暗流又开始涌动。
沈冰走到主控台前，目光扫过全局态势图。基地像一个刚刚经历内出血的病人，正在艰难地自我修复。而外部，无数双眼睛，明的暗的，恐怕早已透过各种缝隙，窥探着这里的虚弱。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压入肺腑。
清剿，从来不止是战场上的枪炮。
真正的刀，往往淬炼于无声的硝烟之中。
而她，早已握紧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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