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寨的寨门像一张被拉开的弓,李修崖站在门内,剑尖斜指地面,月光顺着剑脊淌下来,在他脚边积成一汪银辉。身后,周镖师的朴刀泛着冷光,赵老栓的锄头攥得发白,石头把木叉横在胸前,指节捏得咯吱响。秦寨主带来的寨民们列成两排,弓箭手搭箭上弦,箭尖都对着寨门外的火把。
“不知死活。”苏文勒了勒马缰,马蹄在碎石地上刨出火星,“给我烧!”
前排的黑衣汉子举起火把就要往前冲,周镖师突然暴喝一声:“放箭!”
“咻咻”的破空声里,二十几支箭直插火把丛,几个举火把的汉子惨叫着倒下,火把滚落在地,烧得枯草噼啪作响。苏文的人马顿了顿,寨门前的空气像凝固的铁。
“李修崖,你以为凭这些乡野村夫能护得住你?”苏文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再说最后一遍,交剑谱,降魔教,我让你做副堂主,比在这破寨子里强百倍。”
李修崖握紧剑柄,爹的剑谱注解里写着:“剑心要净,如寒潭映月,不染尘埃。”他笑了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爹当年没降,我也不会降。”
“找死!”苏文猛地挥手,“杀进去!”
黑衣汉子们像潮水似的涌上来,秦寨主吼道:“滚木礌石,放!”
寨墙上的寨民们早有准备,十几根碗口粗的木头顺着斜坡滚下去,砸得人群惨叫连连,后面的人被绊倒,瞬间乱了阵脚。周镖师趁机带着十几个精壮汉子冲出去,朴刀劈砍的声音混着骨头碎裂的闷响,在火光里炸开。
李修崖没动,他盯着苏文。那人坐在马上,像看戏似的捻着胡须,显然没把寨里的抵抗放在眼里。他知道,真正的杀招在苏文手里。
果然,苏文突然吹了声口哨,人群后面转出四个黑衣人,都穿着灰袍,脸上蒙着黑布,手里的弯刀泛着诡异的绿光——是魔教的毒刀手。
“周伯小心!”李修崖大喊着冲过去。那四个毒刀手速度极快,像鬼魅似的绕开周镖师的正面,直扑他下盘。周镖师的朴刀沉,转身慢了半步,左腿顿时被划开一道口子,伤口瞬间黑了下去。
“老周!”赵老栓举着锄头就往毒刀手背上砸,却被另一个毒刀手反手一刀划在胳膊上,顿时血流不止。
李修崖的剑到了。他记得剑谱里“追风十三式”的第一式“惊鸿掠水”,身形猛地矮下去,剑尖贴着地面滑行,直刺最左边那个毒刀手的脚踝。那人没想到他招式如此刁钻,急忙后跳,却被李修崖手腕一转,剑锋向上挑,划破了他的小腿。毒刀手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裤管下渗出的血竟也是黑的。
“有点意思。”苏文在马上轻笑,“看来李长空的儿子,不算太蠢。”
剩下三个毒刀手对视一眼,呈三角之势围上来。他们的刀法阴狠,每一刀都往要害招呼,刀风里还带着腥气,显然刀刃上淬了剧毒。李修崖不敢硬接,只能仗着身法灵活躲闪,脑子里飞速回想剑谱上的招式。
“第二式‘穿林打叶’!”他忽然想起爹写的注解:“遇围则散,如竹叶穿风,无孔不入。”
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突然横移,剑随身走,像一道银线从两个毒刀手之间穿过去,同时手腕翻转,剑尖在两人肘弯各划了一下。那两人吃痛,刀势一滞,李修崖已跃出包围圈,落在周镖师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周伯,你怎么样?”
周镖师脸色发黑,咬着牙说:“别管我……这毒刀手的刀……要用火烤才能逼毒……”
话音未落,一个毒刀手已追上来,弯刀直劈李修崖后心。石头突然从旁边扑过来,用木叉死死架住刀背,脸憋得通红:“大哥快走!”
“找死!”毒刀手手腕用力,木叉顿时断成两截,刀刃顺势往下压。李修崖转身一剑挑开弯刀,却见另一个毒刀手的刀已到了石头面前,他想也没想,扑过去把石头推开,自己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嗤”的一声,衣袍被划破,火辣辣的疼顺着脊椎蔓延开。李修崖咬着牙回身一剑,正中那毒刀手的咽喉,那人眼睛瞪得滚圆,直挺挺地倒下去。
“大哥!”石头哭喊着扑过来,看见他背上的伤口正慢慢变黑,吓得浑身发抖。
“别吵。”李修崖按住他的肩膀,只觉得头晕目眩,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他强撑着站直,看向苏文:“你的对手是我,别为难他们。”
苏文从马上跳下来,拍了拍衣襟:“好啊,我就陪你玩玩。不过你现在中了‘腐骨散’,再过半个时辰,经脉就会寸寸断裂,到时候剑谱还是我的。”
他拔出腰间的软剑,剑身柔韧如带,在月光下泛着蓝盈盈的光:“我这‘绕指柔’,当年可是你爹的手下败将。今天用它来杀你,也算是给李长空一个面子。”
李修崖握紧剑,丹田处的暖流开始躁动,像是感应到主人的危机。他想起周镖师说的话:“锁脉散虽解,但你爹当年怕你急于求成伤了经脉,特意留了三道玄关,需以精血冲开。如今生死关头,或许正是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压制那股暖流,反而用意念催动它往心口冲去。“噗”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心口一阵剧痛,随即一股更强劲的热流涌出来,顺着经脉奔涌,所过之处,变黑的伤口竟泛起一丝血色。
“这是……”苏文脸色微变,“你竟冲开了第一道玄关?”
李修崖没答话,剑已出鞘。这一次,他的剑更快,带着破风之声直刺苏文面门,正是“追风十三式”的第三式“疾风骤雨”。苏文的软剑急忙回防,两剑相交,发出刺耳的金铁声。李修崖只觉手腕发麻,却借着反震之力旋身,剑尖横扫,逼得苏文连连后退。
“有点你爹的影子了。”苏文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软剑突然变得飘忽不定,时而如毒蛇吐信,时而如长鞭抽击,正是“绕指柔”的绝技“百折千回”。李修崖的剑法刚猛有余,灵动不足,很快就被逼得左支右绌,胳膊上又添了两道伤口。
“大哥!用这个!”石头突然扔过来一个东西,是他白天在药农那里拿的硫磺粉。李修崖眼疾手快接住,趁着苏文一剑刺来的间隙,猛地将硫磺粉撒了过去。苏文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急忙后退。
就是现在!李修崖想起剑谱里最险的一招“孤注一掷”——以精血为引,剑出无悔,玉石俱焚。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上,剑身顿时红光暴涨,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苏文心口。
苏文听到风声,凭着感觉横剑抵挡,却被这股霸道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软剑脱手飞出,插在远处的泥土里。李修崖的剑却没收住,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胸膛,突然手腕一麻,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背后袭来——是寒潭边那个黑衣人!
“少主小心!”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掌拍在李修崖后心。他本就中了毒,又强行冲开玄关,此刻哪里受得住这一掌,顿时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寨门上。
“黑煞,你来得正好。”苏文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把他给我抓起来,活的。”
被称为黑煞的黑衣人点点头,一步步走向李修崖,枯瘦的手指像爪子似的张开。李修崖趴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近。
“住手!”周镖师不知何时拄着朴刀站起来,左腿已经肿得像水桶,却依旧挡在李修崖面前,“要动他,先过我这关!”
黑煞看都没看他,随手一掌拍过去。周镖师举刀格挡,却被震得口吐鲜血,倒飞出去。赵老栓、秦寨主……寨里的汉子们一个个冲上来,又一个个被黑煞打倒,很快,寨门前就躺了一片人。
石头抱着李修崖的头,哭得满脸是泪:“大哥,俺们打不过他们……”
李修崖看着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周伯和赵伯,突然笑了。他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石头手里塞:“拿着……去寒潭……找一个穿蓝布衫的女子……她会救你……”
“俺不!俺要跟大哥在一起!”石头死死抱住他。
黑煞已经走到面前,弯腰就要抓他。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清脆的銮铃在夜风中格外清晰。苏文脸色一变:“谁?”
月光下,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女子,穿着月白长衫,骑着一匹白马,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柄上镶嵌着一颗蓝宝石,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光。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劲装护卫,个个身手矫健,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苏堂主好大的威风。”女子的声音清冷如泉,“光天化日之下围攻青风寨,就不怕朝廷怪罪吗?”
苏文看到那女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沈清瑶?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称为沈清瑶的女子勒住马缰,目光落在李修崖身上,眉头微蹙:“这人我保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苏文怒道,“他手里有魔教要的剑谱!”
“剑谱我不管。”沈清瑶拔出长剑,剑尖指向黑煞,“但你魔教的人在中原地界行凶,我‘清霄阁’不能不管。黑煞长老,三年前你在江南杀了我阁中三位长老,这笔账,也该算了。”
黑煞的身子僵了僵,缓缓转过身,声音沙哑:“清霄阁的小丫头,也敢管老夫的事?”
“是不是小丫头,试试便知。”沈清瑶的剑突然化作一道流光,直刺黑煞面门。黑煞急忙抬手格挡,两人瞬间打在一处。沈清瑶的剑法轻盈灵动,如白云舒卷,黑煞的掌法却阴狠毒辣,带着刺骨的寒气,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苏文见状,知道今晚讨不到好,狠狠瞪了李修崖一眼,对剩下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悄悄往后退。
“想走?”沈清瑶的一个护卫突然开口,声音洪亮,“把人留下!”
十几个护卫立刻围上去,与苏文的人马缠斗起来。苏文无心恋战,虚晃一招,翻身上马就往远处跑,剩下的黑衣汉子们见头领跑了,顿时乱了阵脚,被护卫们杀得四散奔逃。
黑煞见苏文跑了,知道再斗下去讨不到便宜,虚晃一掌逼退沈清瑶,化作一道黑影没入林中。
沈清瑶收剑回鞘,翻身下马,走到李修崖身边,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她的手指微凉,搭在他的脉上,眉头皱得更紧:“腐骨散加玄阴掌,伤得很重。”
“姑娘……救救我大哥……”石头哭着哀求。
沈清瑶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李修崖手里的玉佩,眼神微动:“把他抬进寨里,再找些烈酒和干净的布条来。”
寨里的妇人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李修崖抬进石屋。沈清瑶让护卫守在门外,自己则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几粒药丸,撬开李修崖的嘴喂了进去,又用烈酒清洗他背上的伤口,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像娇生惯养的女子。
“他中的腐骨散,需用清灵草做药引才能解。”沈清瑶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对石头说,“你们寨里有吗?”
“有!俺们采了好多!”石头急忙跑去洞口,把晾着的清灵草抱过来。
沈清瑶拿起几株清灵草,放在嘴里嚼烂,混合着药丸敷在李修崖的伤口上,又拿出银针,在他身上几处大穴扎了下去。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多谢姑娘相救。”周镖师被人扶着走进来,脸色依旧苍白,“不知姑娘是……”
“在下沈清瑶,清霄阁阁主。”沈清瑶站起身,“家父与李长空前辈有旧,此次路过黑风口,没想到会遇到这事。”
周镖师愣了愣,随即激动起来:“你是沈阁主的女儿?难怪剑法如此厉害!当年你父亲还和修崖他爹一起喝过酒呢!”
沈清瑶笑了笑,目光落在李修崖脸上:“李前辈是我爹最敬佩的人,我不会让他的儿子出事。”她顿了顿,“不过苏文和魔教的人不会善罢甘休,青风寨不宜久留。等修崖醒了,你们跟我回清霄阁吧,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周镖师和秦寨主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如今他们损兵折将,确实没有能力再保护李修崖,清霄阁势力庞大,有他们庇护,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
那一晚,青风寨的火把燃到了天亮。沈清瑶的护卫们帮着处理伤口、掩埋尸体,寨民们则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迁徙。石头守在李修崖床边,一会儿摸摸他的额头,一会儿看看他的伤口,生怕他就这么睡过去。
天快亮时,李修崖的手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石头惊喜地大喊:“醒了!我大哥醒了!”
沈清瑶急忙走过来,只见李修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看到沈清瑶时,愣了愣:“你是……”
“我叫沈清瑶。”她的声音放柔了些,“你中了毒,我救了你。”
李修崖想坐起来,却被她按住:“别动,你伤得很重,还需要静养。”她顿了顿,“苏文跑了,但魔教的人不会罢休。我们打算带你回清霄阁,那里有我爹在,他们不敢放肆。”
李修崖看着她,又看了看床边的石头和门外的周镖师,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想要活下去,想要为爹报仇,想要保护身边的人,他必须变得更强,而清霄阁,或许就是他变强的地方。
三天后,李修崖能勉强下床了。沈清瑶的护卫们准备了马车,周镖师和赵老栓坐在一辆,石头则陪着李修崖坐在另一辆,沈清瑶骑马走在最前面。
离开青风寨时,秦寨主带着寨民们站在寨门相送。李修崖掀开马车帘子,看着这座待了半个多月的山寨,看着那些熟悉的石屋和笑脸,心里忽然有些不舍。
“等我回来。”他在心里默默说。
马车缓缓驶下山,青风寨的影子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