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李修崖已走出云曦城三里地。露水打湿了裤脚,带着草叶的寒气往骨头里钻,他却走得又快又稳。怀里的匕首硌着腰,每走一步都提醒他:往后的路,得靠自己了。
按赵老栓说的,往万兽山得先过黑风口。他没走官道,专挑田埂走——官道上有城防营的关卡,他如今是“戴罪之身”,撞见了免不了麻烦。路过一片麦田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他赶紧蹲进麦垛后面,只见四个穿黑衣的汉子骑马奔过,背上的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看打扮正是城防营的人。
“那小子肯定跑不远,王校尉说了,抓住他赏五十两!”一个汉子的声音飘过来。李修崖攥紧了匕首,直到马蹄声远了,才敢探出头。看来王校尉没收银子,反倒加了悬赏,这云曦城是真不能待了。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日头爬到头顶,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摸出怀里的菜团子,是狗剩塞给他的,已经凉透了,咬起来像啃石头。正嚼着,听见路边林子里有动静,他闪身躲到树后,只见个穿粗布衫的少年正追一只兔子,手里拎着根木叉,跑得满头大汗。
“别跑!抓住你炖汤喝!”少年嚷嚷着,脚下一滑,“扑通”摔在地上。李修崖看他半天爬不起来,忍不住走过去扶了一把。
“谢……谢谢大哥。”少年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看清李修崖的穿着,愣了愣,“大哥也是赶路的?”
“嗯,去万兽山。”李修崖没多话。
“万兽山?”少年眼睛一亮,“我也是!我叫石头,去山里采草药,俺娘病了,得用山参救命。”他指了指背上的竹篓,里面装着些止血的野草,“大哥,你去山里干啥?”
“找清灵草。”李修崖没瞒他。
石头皱起眉:“清灵草?那得去黑风口里头,听说那边有山贼,专抢过路人。我爹以前就是去那边采药,再也没回来……”他低下头,声音有点哑。
李修崖心里一动:“你认识路?”
“熟着呢!”石头拍胸脯,“俺从小在山边长大,黑风口外围闭着眼睛都能走。不过里头不敢去,俺爹说那边有大虫。”他看了看李修崖,“大哥,要不咱搭个伴?你护着我,我给你带路,咋样?”
李修崖想了想,多个人确实能壮胆,况且石头熟悉地形。他点头:“行,不过得听我的,不该去的地方不去。”
石头乐坏了,赶紧从竹篓里摸出个野果:“大哥,吃这个,甜的!”那果子红通通的,像小苹果,咬一口汁水直流,酸里带甜,瞬间压下了饿意。
两人结伴往黑风口走。石头话多,一路絮絮叨叨,说他娘的病,说村里的事,说山里头哪块石头底下有泉水。李修崖大多时候听着,偶尔应一句,心里却踏实了些——自离开云曦城,这是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
走到傍晚,远远看见一道山坳,两边是陡峭的石壁,中间只容一人一马通过,正是黑风口。山坳口有几棵歪脖子树,树下隐约能看见火堆的痕迹。
“大哥,咱得在这歇脚,天黑了山里有野兽。”石头指着树旁的山洞,“那洞能遮风,俺以前跟爹在这儿住过。”
进了山洞,石头捡来枯枝生火,火苗“噼啪”跳着,驱散了潮气。他从竹篓里拿出个陶罐,往里面倒水,又丢了把野菜进去:“煮点野菜汤,垫垫肚子。”
李修崖靠在石壁上,摸着怀里的玉佩。白天走了太多路,丹田处隐隐发疼,那是锁脉散在作祟。他试着按玉佩上的图谱运气,刚聚起一点气,就被经脉里的淤塞挡了回来,疼得他额头冒汗。
“大哥,你咋了?”石头递过野菜汤,“脸咋这么白?”
“没事。”李修崖接过陶罐,热汤滑过喉咙,稍微舒服了点,“你爹以前采草药,见过清灵草吗?”
石头想了想:“见过!俺爹说那草叶子上有白霜,闻着像薄荷。去年他还说,在黑风口最里面的寒潭边见过,就是不敢去,那边有山贼看着。”
寒潭边?李修崖记在心里。看来要找清灵草,非得闯山贼的地盘不可。
夜里换石头守夜,李修崖靠着石壁打盹。没睡多久,就被石头推醒:“大哥,有动静!”
他立刻握紧匕首,只见洞口闪过几个黑影,脚步声很轻,正往山洞这边来。火光映在洞壁上,能看见他们手里的刀。
“是过山虎的人!”石头声音发颤,往李修崖身后躲,“他们专在夜里抢东西,杀人不眨眼!”
李修崖示意他别出声,自己摸到洞口,借着树影往外看。一共五个山贼,都蒙着脸,手里拎着刀,正往山洞这边探头探脑。
“老大,里头有火,肯定有人。”一个瘦高个说。
“进去看看,男的杀了,女的……”另一个嘿嘿笑起来,话没说完,就被李修崖扔出的石头砸中了脸。
“谁?!”山贼们立刻拔刀,李修崖趁机冲出去,匕首直刺瘦高个的手腕。那山贼没料到他敢主动动手,“哎哟”一声,刀掉在地上。
其余四个围上来,刀光在月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李修崖没硬拼,借着树影躲闪,他记得玉佩图谱里的步法,脚步左右腾挪,像贴着地面飘。山贼们砍了半天,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这小子邪门!”一个络腮胡山贼骂着,挥刀劈向他的腰。李修崖侧身避开,匕首顺着对方的刀背滑上去,在他胳膊上划了道口子。络腮胡疼得嗷嗷叫,刀也握不住了。
剩下三个见状,有点发怵。李修崖没给他们犹豫的机会,冲上去一脚踹倒一个,又用刀柄敲晕一个,最后一个转身想跑,被他扔出的匕首钉在树上,刀尖离喉咙只有寸许。
“滚!”李修崖捡起地上的刀,指着那山贼,“告诉你们老大,别来惹我。”
山贼连滚带爬地跑了,地上还躺着两个晕过去的。石头从山洞里跑出来,眼睛瞪得溜圆:“大哥,你太厉害了!比俺爹还厉害!”
李修崖喘着气,刚才那几下看着轻松,实则耗了不少力气,锁脉散的后遗症让他胸口发闷。他踢了踢地上的山贼:“把他们捆起来,天亮了再放。”
石头赶紧找绳子,一边捆一边说:“大哥,你这身手,以前是不是当过大侠?”
李修崖笑了笑,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又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心里那团火又燃起来了——不管以前是不是大侠,现在他得先做个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人的人。
第二天一早,两人把捆着的山贼扔在路边,继续往黑风口里走。越往里走,山路越陡,两边的石壁上长满了荆棘,时不时能看见野兽的脚印。石头很懂山里的规矩,看见蛇蜕就绕着走,听见乌鸦叫就停下歇脚,说那是“山神在警告”。
走到晌午,来到一处断崖,底下云雾缭绕,隐约能听见水声。石头指着对面:“过了这吊桥,就是寒潭了。不过这桥……”
李修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见两根铁链架在断崖上,上面铺着些木板,好多木板都朽了,露出底下的万丈深渊。风一吹,铁链“咯吱”作响,看着就吓人。
“以前有木板的,去年山洪冲了,就成这样了。”石头挠挠头,“过山虎的人在那边设了卡,说是‘买路钱’,其实就是抢钱。”
李修崖观察了半天,铁链看着还结实。他捡起块石头,往对面扔过去,正好落在对岸的土地上。“能过。”他说,“你怕吗?”
石头咬咬牙:“不怕!为了俺娘,啥都不怕!”
李修崖先上了吊桥,木板“嘎吱”作响,晃得人头晕。他尽量踩在铁链的位置,一步一步往前挪。走到中间时,风突然变大,吊桥剧烈摇晃,一块木板“啪”地掉了下去,顺着云雾坠向深渊,半天没听见响声。
“大哥!”石头在后面喊,声音都变了。
“别出声,跟着我踩的地方走!”李修崖稳住身子,慢慢往前挪。终于到了对岸,他回头看,石头正趴在吊桥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脸都白了。
等石头爬过来,两人都瘫在地上喘气。歇了片刻,李修崖刚想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五个山贼正堵在路口,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有道刀疤,手里拎着柄鬼头刀。
“哪来的野小子,敢过我的桥?”独眼龙冷笑,“不知道黑风口是我过山虎的地盘?”
李修崖站起身,握紧匕首:“借路。”
“借路?”独眼龙哈哈大笑,“可以,留下买路钱,再把那小子留下给我当马夫,我就让你过去。”
石头躲到李修崖身后,吓得直哆嗦。李修崖没说话,直接冲了上去。独眼龙没想到他敢动手,挥刀就砍。刀风带着腥味,比昨天那几个山贼厉害多了。
李修崖不敢硬接,靠着步法躲闪。独眼龙的刀又快又狠,好几次都擦着他的身子过去,衣服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打了十几个回合,李修崖渐渐落了下风,锁脉散让他力气跟不上,动作也慢了些。
“小子,没力气了?”独眼龙狞笑,一刀劈向他的头顶。李修崖心里一紧,丹田处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像是玉佩在发烫。他脑子里闪过图谱里的一招,下意识地矮身,匕首从下往上挑,正刺在独眼龙的手腕上。
“啊!”独眼龙惨叫一声,鬼头刀掉在地上。李修崖没停手,顺势一脚踹在他胸口,把他踹得连连后退,正好踩在吊桥边,脚下一滑,“扑通”掉进了云雾里。
其余四个山贼吓得脸都白了,哪还敢上来,转身就跑。李修崖喘着气,丹田的灼热慢慢退去,留下一阵虚弱。他扶着石头:“走,去寒潭。”
寒潭就在前面不远处,潭水绿得发暗,冒着丝丝寒气。潭边果然长着些奇草,叶子上带着白霜,闻着有股薄荷味。
“是清灵草!”石头指着那些草,“大哥,找到了!”
李修崖刚想过去采,就听见身后有人鼓掌:“好身手,佩服佩服。”
他猛地回头,只见个穿青衫的书生站在不远处,手里摇着折扇,笑容温和,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都背着剑。
“你是谁?”李修崖握紧匕首。
书生笑眯眯地说:“在下苏文,是个药商。听说黑风口有清灵草,特来收购。没想到被小兄弟捷足先登了。”他指了指清灵草,“不如这样,我出一百两,买你的草,如何?”
李修崖皱眉:“不卖,我有用。”
“哦?”苏文收起折扇,眼神冷了几分,“小兄弟是要解锁脉散吧?可惜啊,光有清灵草不够,还得有‘活血丹’做药引,那药只有我有。”
李修崖心里一沉,这书生怎么知道他中了锁脉散?
苏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实不相瞒,王校尉是我朋友。他说云曦城有个失忆的小子,中了锁脉散,要去万兽山找清灵草。我猜,你就是那个小子吧?”
“是又怎样?”李修崖把石头护在身后。
“不怎样。”苏文笑了笑,“把清灵草给我,我就给你活血丹,再送你五百两,让你远走高飞。不然……”他身后的随从往前一步,手按在了剑柄上,“这寒潭边,可是个埋人的好地方。”
李修崖知道,今天躲不过了。他把匕首塞给石头:“你先走,往回跑,去找赵老栓。”
“大哥……”石头眼圈红了。
“快走!”李修崖推了他一把,自己捡起地上的鬼头刀,虽然沉,却比匕首顺手。
苏文叹了口气:“敬酒不吃吃罚酒。动手。”
两个随从拔剑冲上来,剑光凌厉,显然是练家子。李修崖挥刀抵挡,鬼头刀太重,他又没力气,很快就被逼得连连后退,肩膀被划了一刀,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大哥!”石头没跑,反而捡起块石头,往一个随从头上砸去。那随从没防备,被砸得一愣,李修崖趁机一刀劈在他背上,随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另一个随从见状,剑法更狠,直刺李修崖的胸口。李修崖避不开,只能用刀去挡,“当”的一声,刀被震飞,胸口被剑尖划了道口子,疼得他差点倒下。
苏文摇着折扇,慢慢走过来:“小兄弟,认命吧。你的剑谱,我会替你保管的。”
李修崖一愣:“你怎么知道剑谱?”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文笑了笑,“那玉佩里的剑谱,可是好东西。当年你爹就是因为它,才被魔教追杀的,你以为你能躲得掉?”
爹?李修崖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碎片涌上来——火光里的背影,温柔的手掌,还有那句“修崖,好好活着”……
“你认识我爹?”他声音发颤。
“认识,怎么不认识。”苏文的笑容变得狰狞,“你爹抢了我的剑谱,害我被师门逐出师门,我找了他十几年,没想到他儿子送上门来了!”
原来如此!李修崖终于明白,追杀他的不是魔教,而是眼前这个人!他爹是为了保护剑谱才……
怒火像岩浆一样在他胸口炸开,丹田处的灼热再次涌起,比上次更烈。他好像听见了玉佩在发烫,听见了血脉在沸腾,那些淤塞的经脉,似乎被这股力量冲开了一道口子!
“我杀了你!”李修崖嘶吼着,捡起地上的匕首,像疯了一样冲上去。苏文没想到他还有力气,被他扑了个正着,匕首刺进了他的肩膀。
“找死!”苏文疼得大叫,一脚把他踹开。随从趁机一剑刺向他的小腹。
就在这时,一支箭“嗖”地射过来,正中随从的手腕。李修崖抬头,只见赵老栓带着几个汉子,举着弓箭站在吊桥那边,为首的正是那个退隐的周镖师。
“苏文!你个伪君子,竟敢害我侄子!”赵老栓怒吼着,一箭又射了过来。
苏文见状,知道不妙,捂着伤口:“撤!”
李修崖看着他跑远,心里的怒火渐渐退去,虚弱感涌上来,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前,他听见赵老栓在喊他的名字,听见石头在哭,还听见玉佩在发烫,像是爹的手,在轻轻摸着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