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后厨的鸡还没打鸣,李修崖就被院里的劈柴声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装过,酸得厉害——昨天劈了一下午柴,胳膊早就抬不起来,可一摸怀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崖哥,刘掌柜让你去前堂扫地。”小杂役狗剩端着个破碗,碗里飘着点米汤的香气,“厨娘说你身子弱,给你留了碗粥。”
李修崖接过来,几口就喝见了底。粥是糙米粥,带着点糊味,却比昨天那口热汤更让人踏实。他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虽还是补丁摞补丁,却比刚来时那身血污的强多了。
前堂里还没上客,几张方桌蒙着层薄灰。李修崖拿起扫帚,刚扫了没两下,就见刘掌柜领着个穿青衫的账房先生过来,两人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往他这边瞥。
“修崖,过来。”刘掌柜招手。
李修崖放下扫帚走过去,账房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旧眼镜,上下打量他:“听说你昨天打了王公子的人?”
他心里一紧,刚想解释,刘掌柜就摆摆手:“王先生是问你身手。那王公子是城主府的远房侄子,平日里横行惯了,你能从他手下讨到好,倒是难得。”
账房先生点点头:“我叫王启明,是迎客楼的账房。刚才听刘掌柜说,你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李修崖老实点头:“只记得叫李修崖,别的都想不起来。”
王启明从袖里掏出个小本子,翻了两页:“云曦城最近没听说有谁家丢了少年,倒是三个月前,城西破庙里发现过几具尸体,像是被剑客杀的,官府查了阵子没头绪,就搁下了。”
李修崖的心猛地一跳,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破庙?尸体?剑客?这些词像钥匙,似乎要撬开记忆的锁,可刚碰到门栓,就被一阵剧痛挡了回去。
“我……我不记得了。”他按住太阳穴,脸色发白。
刘掌柜赶紧打圆场:“王先生,孩子刚醒,别吓着他。”又对李修崖,“你先去干活吧,这事别往心里去。”
李修崖点点头,转身拿起扫帚,可扫帚在手里却像有千斤重。他总觉得王启明的话里藏着什么,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真有座漏雨的破庙,还有地上暗红的血迹……
正走神,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他抬头一看,只见昨天那王公子带着四个跟班,堵在迎客楼门口,手里还拎着根鞭子。
“李修崖呢?给我滚出来!”王公子把鞭子往地上一抽,啪地一声,惊得路过的行人都往这边躲。
刘掌柜赶紧迎上去:“王公子,这是何苦呢?小孩子不懂事,我替他给您赔罪。”
“赔罪?”王公子冷笑,“他打了我的人,就得卸条胳膊赔!不然我砸了你这破楼!”
李修崖攥紧了拳头,从门后走出来:“我在这,别找别人麻烦。”
王公子看见他,眼睛都红了:“小子,昨天让你跑了,今天看谁还能救你!”说着,一鞭子就抽了过来。
李修崖下意识地侧身,鞭子擦着他的肩膀抽在门框上,木屑溅了一地。他心里又是一惊——刚才那动作,快得不像他自己能做出来的,仿佛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在危险时会自动躲开。
“还敢躲?”王公子更气了,鞭子挥得更急。
李修崖没再躲,他猛地冲上去,不是硬碰硬,而是绕到王公子身后,伸手在他腰眼上一按。这动作极快,像是早就练过千百遍,王公子“哎哟”一声,手里的鞭子掉在地上,整个人软塌塌地瘫了。
四个跟班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要动手。李修崖顺手抄起门后的顶门杠,也不打,就用杠子在几人腿弯处一磕,四个跟班“扑通扑通”全跪了,疼得半天站不起来。
周围的行人看呆了,刘掌柜也张大了嘴——他原以为李修崖只是运气好,没想到竟是个练家子。
李修崖扔掉顶门杠,对瘫在地上的王公子说:“我不想惹事,但你再找迎客楼的麻烦,就别怪我不客气。”
王公子又疼又怕,指着他:“你……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叫我叔!”说完,挣扎着爬起来,带着跟班屁滚尿流地跑了。
“你呀你。”刘掌柜过来,又气又急,“那王公子的叔叔是城防营的校尉,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李修崖低着头:“对不起,给掌柜添麻烦了。”
“罢了。”刘掌柜叹口气,“你这身手,留在后厨可惜了。从今天起,你去前堂当跑堂,月钱加一百文,也能顺便看着点场子。”
正说着,王启明从账房出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这是我刚才去药铺买的伤药,你胳膊上的伤该换了。”又低声道,“城防营的人不敢明着来,但暗地里怕是要使绊子,你自己小心。”
李修崖接过药包,心里暖烘烘的。他来云曦城不过两天,却遇到了烤鸭摊大叔、刘掌柜、王启明,还有狗剩,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竟比模糊记忆里的“亲人”还要亲近。
下午上客时,李修崖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穿梭,脚步竟异常稳当。有客人不小心碰倒了碗,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旁边的伙计直咋舌。
“崖哥,你以前是不是干过跑堂?”狗剩凑过来问。
李修崖摇摇头:“不知道,但感觉……挺熟的。”
他确实觉得熟。端盘子时手腕的力度,转身时避开客人的角度,甚至听客人点单时记住菜名的顺序,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事。尤其是路过靠窗的桌子时,他总会下意识地往窗外瞥——那里能看见街对面的铁匠铺,铁匠铺门口的断剑残刃,总让他心里发痒。
傍晚收工,李修崖揣着药包往住处走,刚拐过街角,就被两个穿黑衣的人拦住了。两人腰里别着刀,眼神不善,一看就是城防营的。
“小子,跟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人说。
李修崖知道躲不过,干脆站定:“去哪?”
“到了就知道。”另一人伸手就要抓他。
李修崖侧身避开,刚想动手,就听有人喊:“住手!”
他回头一看,竟是烤鸭摊大叔,手里还拎着把剁鸭刀,身后跟着四五个摆摊的小贩,都是些膀大腰圆的汉子。
“张屠户,你们想干什么?”大叔把刀往地上一剁,“城防营的人,就敢光天化日抢人?”
那两个黑衣人认出是卖烤鸭的赵老栓,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赵老栓在城南集市摆了十几年摊,为人仗义,跟小贩们都熟,真要打起来,他们讨不到好。
“误会,就是请这位小兄弟去营里问几句话。”一人讪讪地说。
“有话明天去迎客楼说,刘掌柜在,什么话不能问?”赵老栓哼了一声,“再敢动他一下,我这把刀可不认人。”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知道今天讨不到便宜,撂下句“走着瞧”,灰溜溜地走了。
“大叔,又麻烦您了。”李修崖心里过意不去。
“多大点事。”赵老栓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王校尉是个贪财的主,估计是想要钱。你别怕,有我们在,他不敢胡来。”
旁边卖菜的王婶也说:“是啊,修崖,明天我给你带几个菜团子,管饱。”
李修崖看着这些朴实的面孔,鼻子有点酸。他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可现在才发现,原来这陌生的城里,藏着这么多温暖。
回到住处,他借着月光拆开药包,里面是些褐色的药膏,闻着有点像草药。他把药膏涂在胳膊的伤口上,清凉的感觉立刻压下了疼,舒服得他叹了口气。
躺在床上,他摸着怀里的玉佩,突然想起白天王启明的话——三个月前,城西破庙,剑客,尸体。这些词像珠子,他试着把它们串起来,却怎么也串不成线。
迷迷糊糊间,他又做梦了。这次的梦比上次清楚些,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座破庙里,手里握着柄长剑,剑上滴着血。庙外火光冲天,有人喊:“抓住那小子,剑谱肯定在他身上!”
他想看清说话人的脸,可那人被火光挡住,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手里也握着剑,剑穗是黑色的……
“剑谱?”李修崖猛地睁开眼,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坐起来,借着月光端详那玉佩。以前只觉得“剑”字凌厉,现在仔细看,才发现“剑”字的笔画里,似乎藏着些细小的纹路,像某种图案,又像字。
“难道……这玉佩跟剑谱有关?”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那些人杀他,说不定就是为了抢剑谱,而他失去记忆,也可能是因为被人打了头。
正琢磨着,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李修崖立刻吹灭油灯,握紧了床头的劈柴斧——那是他这两天一直放在身边的东西,握着斧头时,心里会踏实些。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跳了进来,手里拿着把短刀,脚步很轻,显然是练过的。
李修崖屏住呼吸,等黑影靠近床前,猛地挥起斧头砍过去!
黑影没想到他醒着,赶紧后跳躲开,斧头砍在床板上,劈出个豁口。
“你是谁?”李修崖喝问。
黑影不说话,挥刀又砍过来。李修崖借着月光,看清黑影的衣服——跟白天那两个黑衣人一样,是城防营的!
他不敢怠慢,翻身下床,凭着刚才梦里的感觉,侧身避开刀,斧头往黑影手腕上削。黑影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少年身手这么快,赶紧收刀后退。
两人在狭小的屋里打起来,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李修崖没学过武功,但身体的本能却让他总能避开要害,斧头挥得虎虎生风,竟没落下风。
打着打着,他怀里的玉佩突然发烫,像是有股热气顺着胸口往四肢流。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又闪过些画面——有人在教他挥剑,说“力从腰发,剑随心动”……
他下意识地按那感觉,斧头不再乱挥,而是顺着黑影的刀势一压,再往回带。黑影的刀顿时脱了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李修崖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一斧头柄砸在黑影后脑勺,黑影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
他喘着粗气,上前摸了摸黑影的鼻息,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
“城防营的人,果然来阴的。”李修崖咬着牙,心里却更确定了——他的过去,一定跟剑有关,而那些追杀他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把黑影拖到柴房捆起来,打算明天交给刘掌柜处理。回到屋里,他摸着发烫的玉佩,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不管以前是谁,不管剑谱是什么,他都必须找回记忆,弄清楚真相。不然,就算躲得过城防营,也躲不过那些藏在暗处的追杀者。
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斜,李修崖握紧玉佩,在心里默念:“不管你是谁,等着我。我李修崖,一定会找回来的。”
天快亮时,他才靠着床沿打了个盹。梦里,那柄断剑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而他握着剑,站在一片血海之中,身后是燃烧的破庙,身前是无数握着黑穗剑的人……
这一次,他没有害怕,反而握紧了剑柄,准备迎接一场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