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城头,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疲惫、狂喜与悲伤的诡异寂静。
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浓烈得几乎化不开。
城墙上下,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和破碎的兵器,暗红色的血浆浸透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汇成细流。
从垛口的排水孔滴滴答答地落下,仿佛是这片土地在无声地哭泣。
幸存的士兵们,无论是北境的老兵还是临城的新兵,都靠在墙垛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上挂着彩,盔甲破烂不堪,脸上混着血污与烟尘,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刚刚那场惨烈至极的厮杀抽空了。
胜利的喜悦是真实的,但付出的代价,同样触目惊心。
王战站在城楼上,风吹动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没有看脚下被周平踩着的,已经彻底失去反抗意志的匈奴单于,也没有理会周围将士们投来的狂热目光。
他的视线,越过城墙,投向了西侧那片山谷。
一百骑出去,回来的不足三十。
每一个空出来的马鞍,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李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李四快步上前,他的铠甲上也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划痕。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所有阵亡的兄弟,登记造册,尸骨好生收敛。”
“是。”
“周平。”
“在!”幸存的斥候骑兵中,周平走了出来,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块,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带兄弟们去休息,最好的伤药,最好的酒肉,都给他们送去。”王战顿了顿,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都是好样的。”
周平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这个在刀尖上跳舞的汉子,面对匈奴人的千军万马都不曾皱一下眉头,此刻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城外的匈奴大军,已经彻底乱了。
单于被生擒,这个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瞬间摧毁了他们所有的战意和组织。
高级将领们为了争夺指挥权,甚至开始彼此攻杀。
更多的普通士兵,则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或者干脆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一场辉煌的大胜,变成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受降仪式。
刘勋是被人搀扶着,一路小跑上城楼的。
当他亲眼看到那个被捆成粽子,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的匈奴单于时,他那身肥肉激动得如同波浪般起伏。
“王兄弟,不,王爷爷,您真是我的亲爷爷!”刘勋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卫,几步冲到王战面前,想给他一个熊抱。
又觉得不妥,转而想去握手,又看到王战手上的血,最后只能搓着手,在原地转圈,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赢了,真的赢了,我的天呐,十万大军啊,就这么赢了。”
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城外那片狼藉的战场吸引了。
那十几座倒塌的攻城塔,那遍地的战马、兵器、粮草,还有那些被俘虏的,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匈奴兵。
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地计算。
“战马,至少有五万匹!还有那些百炼钢的弯刀,盔甲,牛羊,发了,王兄弟,我们这次真的发了!”刘勋的眼睛里闪烁着金钱的光芒,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刘大哥,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王战看着他那副财迷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对对对,你说的对。”刘勋抹了把嘴:“善后的事要紧,要紧。”
他转头看到孙大牛和张彪正一瘸一拐地从另一边走过来。
孙大牛的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张彪的手臂也用木板固定着,吊在胸前。
两人虽然狼狈,但走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张彪,你小子,没给老子丢人吧?”刘勋上去就给了自己外甥一巴掌,拍在他没受伤的肩膀上。
张彪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反驳,只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孙大牛,沉声说道:“舅舅,我以前是坐井观天了。孙大哥他们才是真正的军人。”
孙大牛嘿嘿一笑,蒲扇大的手掌拍了拍张彪的后背,震得他一个趔趄。“你小子也不赖,那几下花架子,看着还挺唬人。”
刘勋看着这一幕,愣住了。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外甥有多心高气傲,能让他说出这番话,可见这一夜一天的血战,带给他的冲击有多大。
他再看向王战,眼神里除了激动和狂喜,更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
这个年轻人,不仅打赢了一场不可能的战争,更是在不知不觉中,将他手下那群骄兵悍将,和北境这帮土匪似的兵痞,熔炼成了一支真正的百战之师。
这种手段,已经不是厉害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清点战果和安抚降兵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三天。
结果出来的时候,就连王战自己,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此战,雁门关守军伤亡近五千,其中北境军三千,临城军两千。
周平带出去的一百骑兵,阵亡七十二人。
而匈奴一方,阵亡超过两万,被俘六万余,只有不到两万人趁乱逃回了草原。
缴获的战马、牛羊、粮草、兵器,堆积如山,几乎将雁门关外的空地全部填满。
更重要的是,匈奴单于呼延储,以及他麾下三十多名万夫长、千夫长,尽数被俘。
这已经不是一场胜利了,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前所未有的辉煌大捷!
消息传开,整个北境都沸腾了。
然而,就在大营的气氛达到顶点的第四天下午,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雁门关。
一队装备精良,盔甲鲜亮的禁军护卫着一架华丽的马车,在一阵尖锐的宣告声中,停在了大营门外。
“圣旨到!”
一个阴柔尖细,仿佛用指甲划过铁皮的声音,刺破了营地里欢快的气氛。
车帘掀开,一个面白无须身穿锦袍,手持拂尘的中年宦官,在一众禁军的簇拥下,缓缓走了下来。
他看都未看门口守卫的士兵,只是抬着下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座刚刚经历过血战的雄关,眼神里充满了挑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正在巡营的李四看到这一幕,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王战的营帐。
“老大,京城来人了,是个太监,看那架势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