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在第三天的傍晚醒。
他醒来时，第一件感觉到的是枕头上淡淡的樱花香。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母亲从花园折的一小枝，插在床头塑料杯里，只有两朵花，轻得像漂浮的气泡。
“行行。”母亲几乎立刻俯下去，眼睛里所有的水都亮了，“你吓死妈妈了。”
“我没事。”他出声，嗓子像砂纸磨过，“我睡了一觉。”
父亲把他的手搭在自己手里，低头，手心暖。
教练在门口“咳”了一声，像怕把鼻音带出来。
“疼吗？”母亲问。
“还好。”
“医生说，下一步要尽快安排手术。”父亲的声音尽量平平，“风险，他们说会尽力。”
顾行闭了一下眼。
他点头：“好。”
这一次，他没躲。
晚上，沈筠来。她背着琴，像背着一个圆润的梦。她站在门口，没有说话。两人对视，空气里挤进来许多来不及说的话，拥堵过后自然地退成一个拥抱的形状。
她走近，轻轻抱了他，像怕碰疼他的整片春天。
“你录到了吗？”她问。
顾行笑了一下，抬手指向床头柜：“在里面。风很乖。”
她也笑，眼里又有水：“我替你听过一次。”
“替我？”
“在花园。”
他们对望一秒，像两条线在空中轻轻交叠。
“筠。”他叫她的名字，像在找一个可落的地方，“我可能……很久不能跑。”
“那就不跑。”
“我可能，一辈子不跑。”
“那就一辈子不跑。”她的声音很稳，“你在台下录也很好听。”
他眨眼，笑意在眼角慢慢铺开：“你真会说话。”
“我不会。”她吸了吸鼻子，“我只会在你面前说谎。”
“什么谎？”
“我说我不怕医院。”
他看着她，忽然很认真：“那你也给我说一个谎。”
“什么？”
“说我还会再跑一次。”
她看着他，眼睛里有樱花的影子慢慢绽开。
“你还会再跑一次。”她说，慢慢地，一字一字，“等花开的时候，你会跟风一起跑。”
他闭眼，像被安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他知道那是谎言。他也知道，善意的谎言不是为了骗，而是为了让某一刻变得可以被抱住。
“谢谢。”他轻声。
手术预约在七天后。医生解释流程，列出清单。母亲一一记，父亲一一问。顾行很安静，像已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某个比他更稳的人保管。
他每天听一遍校庆那天的录音，听风的开场，听掌声的尾奏，听到中间某个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
在B段的悬停处，远处有一只很小的鸟叫了一声，像为这个世界在那个瞬间加了一个标点。
“你听到了吗？”他对沈筠说。
她点头：“那是你。”
“我？”
“是你在风里的声音。”
“那你。”他说，“是光。”
她没说话，只是在他床边坐下来，把吉他放在膝上，把琴颈轻轻倚在床栏，像把一条河安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边。
他们在医院的白里，悄悄搭了一个小小的彩色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