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暴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城市的骨骼,玻璃上流淌的水痕割裂了路灯昏黄的光,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光影。林东背抵着冰凉粗糙的墙面,湿透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薄薄的衣衫,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韩雪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淬火钢针,穿透昏沉刺骨的酒精迷雾,每一句都在他混乱溃败的意识里钉下一根楔子。烧焦的警用肩章残片!他旧警服的编号!那代表警队身份的符号,如同淬毒的勋章,出现在宋盛义惨死的现场!监控里那个拿着凶器、披着深色雨衣的模糊身影,在“他离开之后”才出现?时间点如此微妙!“嘶——”林东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野兽受伤后的低嘶。他不是完全失忆。他还记得那份耻辱——一年半前刚醒来不久,就被告知警队里出了一桩丑闻:他因伤赋闲期间,他留在警局备勤柜里的两套常服连同警衔肩章曾蹊跷失窃!当时只以为是内部小蟊贼干的,追查无果,不了了之。现在……这枚失窃的肩章竟成了指向他杀人的物证?!“我……”他对着手机张口,舌头僵硬得如同冻木,破碎的气息里还带着劣质啤酒的酸腐味,“……没……我没……”他极力想否认那件要命的警服,想申辩那肩章是被人偷走的!想大声吼出凶手在嫁祸!但当那枚小小的、带着警队编号的残片与宋盛义碎裂的头颅一同浮现时,一种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咽喉——谁会信一个刚被诊断出幻觉、且在命案现场出现过、又在凶案发生后酩酊大醉的“酒鬼”?电话那头,韩雪沉默了片刻。背景里模糊的警笛和急促的人声是冰冷的注脚。她的声音再次传来,没有了之前急切的质问,却更加凝重,带着一种穿透伪装的洞察力:“林东。听着。宋盛义遇害地点窗台的灰尘上,提取到几个新鲜的烟灰印痕。初步判断是香烟被用力按在窗台外面水泥台面上捻灭留下的。印痕很重,时间很近。”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落,“牌子……是‘银塔’。非常特殊的老牌子,很少有人抽了。”“银塔”?这两个字如同闪电劈开了林东因酒精而浑浊的视野!记忆角落深处猛地弹出一个画面:就在昨天下午,在这间卧室里,他给过宋盛义一根烟!烟盒……就是这种“银塔”!他还清楚地记得宋盛义接烟时脸上那混杂着惊讶和受宠若惊的表情!更记得他肥胖的手指笨拙地捻灭烟头时,那用力按在窗台外水泥台上的小动作!宋盛义……在他离开前,或者更在他离开后一小段时间里,曾在那里独自抽过烟?!就在他小卖部的窗台下?!“他……”林东猛地喘了口气,声音撕裂,“他当时…就在窗边抽…”“所以,你们在一起待过?”韩雪的声音骤然变得更加锋利,“在那窗边待过?抽了烟?”“不!没有!”林东矢口否认,几乎是用吼的,“我走的时候他还在跟那三个人打麻将!没在窗边!”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滑落。他当时的确没有和宋盛义在窗边停留!记忆清晰!“那么,”韩雪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起伏,“那个捻灭的烟灰印痕旁边,还提取到一处……新鲜的鞋印边缘痕迹。42码运动鞋。湿泥留痕。初步技术还原的纹路方向……”她吐出的信息如同重锤,一下一下敲打着林东的神经,“指向鞋印的主人——是离开的姿态!方向,背离小卖部窗口!”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韩雪低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直抵深渊:“林东,你的鞋码是多少?你穿的鞋,今天沾上泥了吗?”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被极寒的真空抽干!林东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还穿着的外出用旧运动鞋。鞋底边缘……是他在小区花坛边等张灿灿放学时,无聊地踏进去粘上的湿泥!鞋码?42!鞋底纹路……而宋盛义窗台下那个“离开姿态”的、沾着泥的42码鞋印……是谁的?!难道……是他离开后,宋盛义独自在窗边抽烟时,看到了什么人?一个穿着42码鞋子、背负着“离开姿态”的人?!“我……”他喉咙发干,所有辩解的话都卡死在胸口。脚印!泥!这简直是致命的细节!他当时离开的背影,岂不是正好被一个可能存在的、指向凶案的、带泥的鞋印记录在案?就在这时!哒……哒……哒……卧室门外,清晰的脚步声贴着门缝响起。不是柳如烟压抑的啜泣,不是张灿灿不安的挪动。是极其轻微的、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却又无法完全掩藏的脚步声。从客厅方向走来,停在了卧室门外咫尺之处。一片死寂。下一秒,那脚步声没有离去。而是贴着门板,似乎在侧耳倾听。极其轻微的、布料刮蹭门板的沙沙声透过门缝传进来,如同毒蛇吐信!林东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肋骨下狂跳,几乎要破腔而出!酒后的迟钝和身体的僵冷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危险感刺破!他死死捂住嘴,压住几乎冲破喉咙的惊呼!他忘了呼吸!视线如同最敏锐的探针,猛地射向门缝下的缝隙——一道窄窄的光带被外面的客厅光映在门内的地板上。光带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小块挪动的阴影!紧贴着门板下方!那是……鞋尖的影子?!“谁?!”林东几乎是失控地嘶吼出声,酒精和恐惧撕裂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撑着墙面站起来,踉跄着扑向门锁,手指疯狂地抓住冰凉的金属反锁钮!扭死!用尽全力!门锁“咔嗒”一声脆响,冰冷的保险栓死死顶入卡槽。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门外的脚步声瞬间消失了。光带上的鞋尖阴影,也在刹那间消失了。门外重新恢复了客厅的安静。只有雨声,依旧无休无止。林东背靠着反锁的门,浑身脱力般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同浆糊一般粘在身上。手机还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塑料外壳几乎要被他捏碎。电话里,韩雪似乎在追问什么,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的问号:那个窗外带着泥的、42码的“离开姿态”的鞋印——是凶手的?还是一个致命的巧合?而门缝下那无声移动、侧耳倾听,又在他嘶吼反锁后如同鬼魅般消失的鞋尖——又是谁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床下滚落的那半瓶劣质啤酒,一种冰冷的、带着自毁倾向的绝望攫住了他。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暂时隔绝这四面八方涌来凶兆的茧房。他现在只想把这半瓶啤酒灌下去,再次沉入那片麻木浑浊的昏沉里,也许……只有那片昏沉里,才会有“人”告诉他答案。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伸向那冰凉的、瓶口还残留着一圈泡沫的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