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没有减缓，反而在黄昏时分变本加厉，如同泼墨，无情地冲刷着玻璃窗。家，这间本应温暖的避风港，此刻却仿佛被浸泡在冰冷潮湿的不安之中。
柳如烟正收拾着晚餐的碗碟，水流声单调地响着。张灿灿则趴在客厅地板上做作业，灯光将她专注的侧脸映在暖色的地板上。
林东推开门，挟裹着一身室外的湿冷与泥泞的气息跌撞进来。他没有换鞋，甚至没顾上关好门，沉重的脚步踏在地板上，带进来的雨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怎么了？”柳如烟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关掉水龙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她的手刚碰到林东冰冷的手臂，就被他下意识地闪开了。
林东的脸色在玄关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惨白如纸，嘴唇抿得死紧，胸脯剧烈起伏着，眼神空洞而散乱，里面翻涌着张灿灿从未见过的惊悸和一种近乎狂暴的压抑。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震颤。
张灿灿也抬起了头，放下笔，紧张地看着他：“林东？”
“出什么事了？”柳如烟更加担忧，声音放得很轻，试图用温柔驱散他身上的戾气。
林东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柳如烟脸上，又扫过张灿灿写满担忧的脸。宋盛义小卖部窗台下那滩被雨水冲得漫漶的暗红血迹，那行狰狞流淌的黑字——“下一笔，就是你——林大英雄”——如同烙印在他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
告诉她们？让她们也被卷进这随时可能降临的未知恐惧里？张灿灿还是个孩子！柳如烟……
“没……没事。”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砂砾，勉强扯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笑容，试图安抚，“遇上点急事……跑回来的。淋了点雨，有点懵。”
“这哪是淋了点雨……”柳如烟伸手想把他湿透的外套脱下来，动作轻柔而固执，“快换了去！别冻着。灿灿，去卫生间拿干毛巾来。”
张灿灿应了一声，跳起来就往卫生间跑。
林东没有抗拒柳如烟的照顾，任由她把厚重冰冷的外套剥下来，露出里面同样湿了大片的T恤。他木然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半像被扔在冰窖里，一半却如同熔炉般灼烧着混乱的思绪。
那个第六个人手臂上冰冷坚硬的触感……是金属？是假肢还是什么东西？黄向文临自首前的诡异发言……宋胖子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关于柳如烟？关于枪击案？“下一笔就是你”……是谁？是那个第六个人？还是他背后的人？
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柳如烟推进卧室。热水冲刷在冰冷的皮肤上，激起一阵刺痛，却无法暖和他内心深处的寒意。换了干爽的家居服出来时，柳如烟已经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等在客厅。
“喝点，驱驱寒气。”她柔声道。
林东接过杯子，滚烫的温度通过瓷杯传递到掌心。他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姜味刺激着喉咙，却压不住他心底翻腾的暗流。张灿灿已经坐回地板继续写作业，但眼睛时不时瞟向他这边。
“宋胖子？”柳如烟看着他喝下姜茶，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她知道林东下午离开时说是去找宋盛义。
这个名字像一个开关。
林东端着杯子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姜茶泼出来一些，烫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瞳孔骤然收缩，整个身体瞬间绷紧，仿佛被投入了冰窟，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个被血字涂抹的名字！那个冰冷的警告！他去找他，然后……他就死了？是他害死了他？
卧室门口。
张擎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这一次，他没有笑容，穿着一身干练的深色便服，脸上带着林东从未见过的凝重和疲惫。他斜倚着门框，那双深邃的眼睛穿透空间，直直地盯着林东。
“东子，”张擎的声音直接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响起，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沉重，“他死了。就在你离开之后。这不是意外，是灭口。是冲着你，冲着三年前那件事来的。”
张擎的目光扫过沙发上担忧的柳如烟，落在地板上毫不知情的张灿灿身上，声音里的凝重如同冻原的寒风：
“她们现在跟你在一起。想想那个死胖子窗台下的血字——‘下一笔，就是你’。”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东惊魂未定的眼睛。
“你告诉我，林东，”张擎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锤音，一字一句砸在林东的心脏上，“这‘下一笔’，是你自己？还是……她们？”
轰！
林东的脑袋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他几乎是失控地、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滚烫的姜茶杯脱手飞出！
“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四处飞溅！
客厅里骤然死寂。
柳如烟吓得惊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
张灿灿也吓得扔掉了笔，呆愣地看着眼前失控的林东。碎瓷片和浅黄的姜茶在地板白色的瓷砖上蔓延开来，如同一朵丑陋而突然绽放的毒花。
而林东，站在那里，身体微微佝偻着，急促地喘着气，脸上一片失魂落魄的茫然。他惊恐的视线在卧室门口的空地和客厅里两个被他吓坏的女人之间来回扫视，那幻觉带来的拷问和现实的惊恐混在一起，几乎将他活生生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