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符针问骨 > 第九章 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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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隶书写就的字,红的刺眼,字迹深刻,笔画遒劲,整块木牌放在手上透着一股凉意。

绝非寻常木质,断然不会是周围村民的东西,只可能是…这些杀手中其中一人在打斗过程中意外掉落的!

楚潇潇心猛地一沉,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表情的一丝变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分毫。

血衣?

代表这个杀手的名字?

还是这些杀手们背后的组织?

或者说这是某种代表身份的标识?

“咒骨”尚未有定论,八具腿骨外包裹的迷雾刚刚揭开冰山一角,此刻却又飘来了一团疑云,让这个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入脑海,但立刻被她的理智和习惯压了下去。

她探案的第一准则便是任何物证在未经过自己彻底验证,理清事情的脉络前,任何关键信息都必须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能泄露半分。

无论对方是敌是友,是官还是民。

信任,是这个世上最奢侈也是最危险的东西!

阴沉的天空,晨霾从洛水蔓延,就像眼前的案件,水浑不清,乌云盖顶不散。

厚厚的铅灰色云层中,雷声炸响,河滩上的秋风愈发凛了一些,萧瑟之景让每个人的心头都好像压上了重物。

楚潇潇手腕一翻,默默地将木牌小心收了起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动作十分自然,在外人看来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襟。

随后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必须赶在秋雨连绵之前,将众人的伤口包扎,将发现的尸骨运回大理寺。

她重重叹了口气,脚步匆忙来到了下一个衙役的面前。

“忍着点…”语气虽依旧冰冷,但却多了几分柔和,“可能会很疼。”

衙役抬头的瞬间有些恍惚……这还是咱们那个秉雷霆之势,不近人情的勘验使嘛?

随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牙关紧咬。

楚潇潇面无表情地撕下旁边死去衙役身上相对干净的内衬,用力扎紧衙役胳膊上已经上好金疮药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的动作精准且极具效率,没有丝毫多余的步骤,就好像眼前的伤口不在活人身上,而是平日里验尸台上自己日复一日的操作。

衙役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呼痛,只是感激且敬畏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勘验使大人。

大腿上的刀伤更深,血流不止,楚潇潇如法炮制,先将伤口扎紧,但血迹很快便渗透了布条。

她眉头微蹙,将金疮药撒在白布上直接盖了上去,再次用力捆紧。

衙役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直至嘴唇上溢出鲜血。

“按住,别动,等一会儿…”依旧是清冷的声音,依旧是没有波澜的表情,但眼底却有对这些受伤捕快们泛起的一丝怜悯。

处理完这个,她站起身时,官靴上沾满了血渍,但她毫不在意,转身走向了下一个。

这名衙役伤口很深,皮肉已经外翻,而且因为他是最开始便被红衣人撂倒的其中一个,所以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太长,又处在洛河的下风口,湿润的气流让他裸露在外的伤口有些感染。

“咬着,忍着!”楚潇潇收敛心神,随手将旁边的一根手指粗的树枝递给他,开始专注地为其处理伤口。

用布条捆紧伤口上方后,明晃晃泛着寒光的“天驼尸刀”赫然出现在掌中。

“咬紧!”

楚潇潇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尸刀”寒芒一闪,外沿有些腐败的皮肉被瞬间割下。

衙役嘴衔着的树枝生生被咬掉一圈,腿上的疼痛让他浑身剧颤,眼前一黑,瞬间昏死了过去。

生剜烂肉的痛感不亚于当年关二爷刮骨疗伤。

楚潇潇为他包扎好伤口后,抽出皮卷中的“白骨银针”分别刺入他的人中、内关、合谷三穴,手指轻轻拨捻,不一会儿,他便苏醒了过来。

就在楚潇潇起身准备给大刘和小五上药的时候,身侧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还有微弱的喘息声。

是洛阳县令李怀醒了过来。

他刚刚在杀手们冲入圈阵的时候,就非常“幸运”地被杀手明晃晃的雁翎刀吓昏了过去,脑袋重重磕在泥里一块凸出的石头上。

反倒阴差阳错躲过了后续的追杀,还是让楚潇潇强行在污泥中拖拽十几步,才免于一死。

此刻被一开始便躲在一棵大树后的孙录事搀扶着坐了起来,官帽斜戴着,身上的官袍也是污浊。

大腿根黄一片黑一片的,先前那杀意凌然的冲击,让他也顾不得斯文体面,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泛白,瞳孔涣散,哆哆嗦嗦地靠在树下。

“鬼…有鬼…红色…大红色…对…一定是‘咒骨’…一定是的,来索命了…”他语无伦次地叫喊着,双手在眼前胡乱比划,“我就说这骨头不对劲,不能查…不能查…那是突厥巫师的诅咒…”

说着说着将身体蜷缩在一起,眼神中满是惧色,“触之即死…触之即死…我们…我们会在七日内暴毙而亡的…”

他这一声声惨嚎,让刚刚才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的衙役们更是想到死去的弟兄们,霎那间面如土色,身上的伤痕是他们最为直接的痛感,一个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而李怀哪里还有半点文人风骨和朝廷命官的体面,整个人蜷在那里,瑟瑟发抖,双目左右来回飘忽,好像方才那些红色身影随时都会再冲出来索命。

楚潇潇眉头微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手下给衙役包扎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声音冷得像冰窖:

“李县令,世上无鬼,有的只是装神弄鬼之人,您这是吓得失了神,忘记了来刺杀我们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用得也是毒箭和雁翎刀,与鬼神何干?”

她的冷静像一盆冷水,稍微浇熄了李怀因丧胆而出现的癫狂,但他眼窝中慢散的瞳孔依旧,

“杀…杀手…对…对…是杀手…是冲那些‘咒骨’来的…一定是…巫师…突厥巫师…”

楚潇潇眼神一厉,左手抽出几根银针,快步走到李怀面前,在额头上的穴位刺了进去,手指缓缓捻动。

不一会儿,李怀胸口起伏不定,喉头上下翻滚,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楚潇潇伸出手指将他眼皮掀开看了看,涣散的瞳孔正在渐渐恢复原样,这才长舒一口气,将银针收了起来,命人取来一碗米酒喂李怀喝下。

半晌,李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大刘和王小五在身旁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惊诧,“你…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还不赶紧回城请求增援…”

见二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凑在自己面前傻笑,眉头一皱:“还不快去,要是伤了楚大人,我宰了你们…”

“李大人,无事了,杀手们都已伏法…”楚潇潇只是低着头给大刘撒药,头都没抬,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过眼云烟。

“大人您刚刚失了神,是楚大人给您扎了两针后才好的…”大刘站在一旁搓着手解释道。

“呼…”李怀重重喘了口气,“多谢楚大人,刚刚在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一片红色影子在眼前晃动,看不清,灰蒙蒙的。”

楚潇潇抿嘴浅浅笑了一下,“李大人这是惊吓之余体内肝气郁结导致的致幻现象,扎几针就好。”

李怀微微颔首,转头扫过四下狼藉的现场,尸体,血迹,散落的兵器,还有靠坐在一起伤痕累累的众人,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李大人,现在我们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骨头还没有完全挖出来,刚出现一个头骨便有杀手到此,说明我们的行踪一开始就有人掌握,不然不会在头骨出现的那一刻便开始刺杀行动。”

楚潇潇一边给大刘上药包扎伤口,一边结合今日发生的事情思考着说道。

李怀虽然精神上恢复了正常,但看到横尸遍野的场面还是略感心悸,于是便说道:“楚大人,这个案子不能再查了,真的不能再查了,您把那骨头拿回大理寺吧…”

话音刚落,忽然又是一声惊呼,“不…不…干脆从白马寺请个高僧来做场法事,超度一下,然后沉回洛河水底吧,我们洛阳县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了…”

“呵…沉回去?李大人还真是一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啊,不愧是天子门生!”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讥诮的懒洋洋调子插了进来,“今天沉下去,然后等着下一截骨头再被哪个倒霉蛋钓上来,继续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楚潇潇闻言回头看去,却见李牧仁不知从何时又凑了过来,此刻正掸着锦袍上的落叶和风吹掠下的杂草。

“李县令,你这堂堂正五品京县县令,胆子…可比你官帽上的翅儿还软啊!”

李牧仁嗤笑一声,自顾自地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头,竟直接撩袍坐了下来,玩世不恭的劲儿全然没有丢了半分。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已经被吓破胆的李怀,又时不时瞥一眼一旁冷静包扎的楚潇潇,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本公子倒觉得这件事有意思的很呢…先是河里钓出来刻有不知道是什么符号的骨头,然后我们的楚大人就来了…”

转身冲着楚潇潇的方向一抬手,“一来便从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挖出了头盖骨,紧接着就有杀手来灭口,还是两拨人,这戏码,比平康坊那边新排的胡旋舞可精彩太多了,你说是吧,楚大人…?”

楚潇潇根本没有搭理他,此刻正在为最后一名衙役上金创药。

那衙役疼得冷汗直流,浑身抽搐,但却不敢移动半寸。

李牧仁倒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在本公子看来啊,这两拨杀手来的蹊跷,我们敬爱的楚大人刚刚验出骨头有问题,他们就来了,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说话时,目光似笑非笑地掠过李怀和剩余的那些衙役,“李大人,本公子说句得罪人的话,莫非…您这洛阳县衙里…有鬼不成?”

李怀不顾头上传来的晕厥,“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神中出现一丝怒意,“哪家的富家公子哥,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公门里的事,也是你这等草民能够管的嘛,信不信我把你送官查办…”

“哎呦呦,好怕哦…”李牧仁“啪”地一声打开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扇子,在本就湿冷的空气中假模假样地扇了扇。

“现在李大人的胆子又大了不少啊,刚刚面对杀手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硬气,而是被那伙贼人吓晕赶过去了?”

“你…”李怀气的浑身颤抖,胡须都跟着抖动不已,“本…本官身为一方父母官,对朝廷忠心耿耿,衙门上下也绝无半点可能通匪,天日昭昭,定是那‘咒骨’邪性,这才招来祸患…”

“哦…死人骨头还能通风报信,当真是闻所未闻啊,本公子自幼读史,也未曾见历朝历代哪一朝有过白骨报信的记载,大人读得…莫非圣贤书?”

李牧仁夸张地挑了挑眉,“那这块骨头怎么不直接告诉老天爷降下一道雷把本公子劈了呢,毕竟我杀了他们这么多手下…”

“这…”李怀被李牧仁这两句话怼得哑口无言,一时语塞,只知道坐在那里吹胡子瞪眼。

“再说了李大人,这骨头可是楚大人发现的,真能报信,哪儿还用得着派这群蠢货来,直接让洛河发大水,把楚大人冲走不就完了,岂不省事?看来啊…这块烂骨头道行也不深嘛…”

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似乎对自己刚刚的一番言论非常满意。

楚潇潇终于包扎完了,打了个利索的结。

方才李牧仁和李怀的一番话,她都听到了。

前半段李牧仁说李怀的话,楚潇潇还觉得非常在理,而且推测这个公子哥应该是读过书,晓大义,正准备包扎完对他表赞一番。

呵,转耳就听到那不着边际的话,纯纯的纨绔成性。

站起身,沉着脸,朝着李牧仁的方向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