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灵异小说 > 符针问骨 > 第八章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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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风呼啸,杂草摇曳,整个河滩上一片肃杀之景。

楚潇潇虽内心疑云丛生,但脸上却依旧看不出半分波澜,只有比平时更冷冽几分的眼神,死死盯着那辆华贵的马车。

只见一个年岁不大,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缓步走下马凳。

模样倒是生得几分雍华,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皮肤白皙,一看便知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

身着一身极为华贵,但色泽却相当柔和的月白色圆领蜀锦袍服,上面以银线暗绣云纹,袖口处有用金丝绣成的蟒纹,尽显其高贵之气。

腰间束着玉带,上缀成色上品的羊脂玉,而且连接处竟然全部为金丝,腰带旁悬着的香囊,也是用蜀锦编织而成。

楚潇潇上下打量一番,心中疑惑陡生……蟒纹乃皇亲国戚或立下赫赫战功,有大功于朝的武将才会被皇帝特许用蟒作为配饰,怎么这么个年轻人竟也可以用此?

而且,蜀锦乃巴蜀地区名贵丝绸,宫闱中多用此物,一般人若得此物,免不了一大笔金银。

还有一点,黄色帷幔乃皇家专供之物,怎么这个人的马车上竟然可以配有黄颜色布匹,实在是令人有些诧异。

莫非……他是宫内出来的?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男子半寸,冷眸一直扫视他的一举一动,包括面颊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此刻尽数收入眼中。

俊朗的面容上,眉宇间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慵懒神气太过突出,冲淡了原本的英气。

他像是没有看到满地的尸体,也没有看到楚潇潇充满戒备的眼神,自顾自地走在河滩上伸着懒腰,仿佛刚从一场梦境中美滋滋醒来。

而眼前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烈血腥味儿和方才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场面,不过是他无聊旅途中一点点小小的调味品。

“啧啧啧…”他走到那个红衣首领面前,伸出脚踢了几下,咂了咂嘴,“这样的水平还出来充当杀手,下辈子…投个好胎…”

说罢,直接从尸体上跨了过去,脸上甚至连一丝害怕都看不到,满眼冷漠,淡然,似乎眼前这具尸体对于他来说如同蝼蚁一般,死了便死了。

他面对洛水而立,深深吸了一口气,极目远眺洛水汤汤,芦苇枯黄的景象,仿佛被这秋色触动了心弦,竟站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

“洛水潺潺秋色寒,芦花瑟瑟野滩宽,惊鸿掠影弓弦动,却道天凉好个秋…”

话音刚落,便发出几声放浪形骸的狂笑,似乎对自己今日所作尤为满意,眯着眼忍不住回味起来。

看着他这个样子,楚潇潇那两道清冷的目光中没有对文采的欣赏,也没有像寻常人家的女子看到这般俊朗贵胄时所表现出的羞怯或者好奇,只有一种毫不掩饰,近乎鄙夷的冷漠。

她几乎是立刻就在心里给这个人下了定论……一个不分时间场合,看似附庸风雅实则卖弄文采,脑子里恐怕只剩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和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而且是莽撞到极点的那种,方才那般驾车横冲直撞,贸然闯入的行为,若非运气极好,只怕非但救不了人,还要把自己和车夫都搭进去。

那年轻男子感受到身后一道犀利的目光像冰锥子一样,冷冷地钉在自己身上,吟诗的兴致戛然而止,酝酿好的下一首诗,卡在了喉咙里。

他漫不经心的环顾一圈,缓步走到河边,俯身拔下一根芦苇叼在嘴里,然后才缓慢转身,撇了撇嘴,就似在对楚潇潇打扰了他吟诗作赋心情的无声控诉。

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瘫软如泥的县令李怀,和那些伤痕累累,惊魂未定,疼得龇牙咧嘴的衙役们,最后,落在了靠在石头上,嘴唇泛白,身体虚弱但面色仍旧冷然的楚潇潇身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略微挑了挑眉,非但不恼,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上下打量着她这一身不同于他人的打扮。

“咦?你这小娘子,本公子救了你的性命,你不道谢还则罢了,眼神倒是利得狠呢…”

楚潇潇没来由翻了个白眼,心中早已将其咒骂地体无完肤,冰冷的眼神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撕碎了,和这群尸体躺在一起。

此次勘验尚未得出结果,自己又险些命丧杀手的刀下,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现在兀地出现这么个玩意,虽然救了自己,可眼前这行为,这举止,这语气,让人心头的气火“腾”地往上冲。

烦人,实在是太烦人了!

可那男子似乎并未察觉到楚潇潇那想要杀人的眼神,自顾自地砸吧着嘴,“娘子莫非是公门中人?一身男装出门,身旁还有衙门的捕快随行,可看你的样子并不像是宫里的女官,倒像是…”

他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哦,本公子忽然想起来了,莫非娘子就是坊间传闻的…大理寺那位专跟死人打交道的女仵作?皇帝破格提拔的大理寺新任主事?”

他的语气非常随意,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楚潇潇的职位虽说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钦命的大理寺主事,从八品上的官职,在他的眼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尊重的意思。

要知道,寻常百姓,莫过家境殷实与否,朝廷的官员,即便是不入品的流外官员,他们也不敢有这样的神态。

而眼前此人,言语动作之间,举止轻浮,但他的仪态却足以证明,此人绝非寻常富商公子哥,或许…和麟德殿上某位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楚潇潇强行压下心头那点因为他打断勘察,还有刚刚河边那几句蹩脚诗词升起的不耐烦,依着礼数,缓缓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大理寺骨鉴司主事楚潇潇,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事态突然,未能及时和您道谢,万望见谅…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姓名,潇潇日后一定登门拜谢。”

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变化,语气疏离得像是在读一段古书上的话,和她毫无关系。

这男子像是没有听出她话里话外语气间蕴含的冷淡,反而因为她大大方方的承认显得更加有兴致了,索性快步走到楚潇潇身边,脸上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哟,还真的是你啊…啧啧啧…在下姓李,名牧仁,寿春人士,随家父来洛阳办一些事情…早就听说大理寺来了一个厉害的女仵作,勘破诸多疑难案件,任何一桩案子,只要还有骨头,都能看出些门道,却不曾想这么年轻。”

楚潇潇眉头难以觉察地蹙动了一下,身体向后稍挪了半步,尽可能避开他过于接近的距离。

但这位李姓公子却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尊重,反而凑近两步,“刚才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验个骨头也能验出这么大的仇口?莫非是在探案过程中摸了哪家权贵祖坟的棺材板子了,让人家这样追杀。”

他的话不仅语速快,而且非常直,这样的场合下能说出此等不合时宜的话。

楚潇潇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心中难免升起一股厌恶,语气更是冷了几分:“公子说笑了,歹人猖獗,惊扰了阁下的车驾,本官也感到有些抱歉,还望公子速速离去,远离此间凶恶之地。”

然而李牧仁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她下的逐客令,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三支利箭上。

只是抬头看了小七一眼,小七抽出腰间的横刀,走了上去,挑起其中一支箭恭敬地递给自家公子。

而李牧仁手中摩挲着箭身,也没有主动给楚潇潇看,反倒自顾自地分析了起来,语气里甚至透着几分兴奋。

“这箭…用的是军中淘汰下来的破甲弩箭改的,箭头上的锈迹和打磨痕迹,能够证明是人为加工过的,只是有一点不清楚…”

听到他这样说,楚潇潇眼中寒光更盛,走上前盯着他手中的箭矢,“确为军中所用,不过不明白,公子哪一点不清楚?”

“军中用箭,即便废弃也断然不会流落在民间,这些杀手们是从何处寻来?要知道,本朝律令森严,断然无人敢冒此风险行事,这难道不是一桩怪事嘛?”

还不等楚潇潇开口,他接着指了指箭头上的几处紫色污渍,“楚大人再看这里…”

楚潇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在箭头不足一寸的范围内,有很明显的紫色物质,但眼下无法判断这是何物。

只听到李牧仁侃侃而谈,“刚刚本公子闻了一下气味,甜甜的还有一股子烂木头的味道,倒像是南诏那边林子里的瘴毒或是蛇毒、草木毒一类的东西,阴狠得很呢,见血封喉,沾上一点,小命立时没有…”

这番话倒是出乎楚潇潇的意料,原以为眼前这个公子哥只是不着边际的纨绔,却能仅凭气味断定毒物的来源,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但,楚潇潇的惊讶仅仅维持了几息,那公子哥的不着调便又一反常态了。

“啧啧…这帮孙子,下手够毒的…不是本公子说,楚大人,你这仇家来头不小啊…”

本来很内行的一番话,让楚潇潇对之前的印象有所改观,但配上他现在这副“这案子真有趣”的玩味意思,却让楚潇潇更加感到不适。

她不再接话,也不再看他,收起自己的“天驼尸刀”,转身走向那几个被雁翎刀划开大口子的衙役。

李牧仁则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在楚潇潇转身的瞬间,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一个衙役的腹部被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肠子都快流出来了,眼神也已经开始涣散。

楚潇潇蹲下身,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迅速解开衙役破烂的上衣,露出皮肉外翻的伤口。

河滩附近没有热水,自己也没有带金疮药,便直接从自己碎裂的斗篷内衬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又从腰间的取出一个小巧的牛皮卷,展开后,里面赫然是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一小团浸泡过草药的丝线。

就在她穿针引线,准备给这名衙役缝合伤口时,李牧仁伸手阻拦,“楚大人,等一下…”

楚潇潇本就觉得他烦,此刻见他还要阻拦自己给衙役们治伤,心中的火气“腾”地窜起三丈高,强压着怒火,“公子,本官要为这些衙役们治疗,还请您不要喋喋不休…”

“不不不,楚大人误会了,本公子哪儿能耽误大人的诊治啊,不过…这些捕快身上乃是刀伤,需要刀伤药,好巧不巧,本公子车上有,小七…”

说罢将头扭向一边,小七接收到公子的安排后,转身从车上取下一个盒子,摆在了楚潇潇的面前。

真是败家子啊!

楚潇潇看着放金疮药的盒子,竟然是上等的海南黄花梨,他…他拿来放药粉,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但心里虽然对李牧仁这样的方式非常鄙夷,但神情却依旧专注,打开盒子后,几块叠放整齐的丝绢,和一小抔白色粉末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没有丝毫犹豫,熟练地开始清理伤口,撒上药粉。

那衙役在药粉碰到伤口的瞬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渗出的血迹便肉眼可见的止住了。

楚潇潇沉默地包扎着伤口,心中却翻起一阵巨浪……这金疮药来历非同寻常,即便是两京最好的医馆,也断然没有可能拿得出这样的药。

不过几息,止血镇痛,效果出奇的快,在她的认知里,若说当真有这般效果的药材,全天下只有那一处有可能……皇城之中的太医署,网罗天下珍稀名贵药材。

她刚刚准备感谢一下,李牧仁那股子纨绔劲儿又开始躁动不安。

“诶,楚大人,本公子这么好的金疮药,止血生肌是最好的,但是愈合时痒得很厉害,你怎么不加点薄荷冰片为他缓解一下,就不怕他奇痒难耐。”

楚潇潇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非常鄙视他,然后头也不抬地走向了另外一个衙役。

刚没走几步,忽然感觉脚下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俯身一看,是一块木牌,边缘镶着银箍。

她见左右无人,略微擦拭后,定睛看去,上面赫然刻着两个隶书……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