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秋老虎比盛夏还蛮横，车间顶上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扇叶上的黑灰随着风势簌簌往下掉。李智站在流水线前，蓝色工装的腋下洇出深色的汗渍，手里的电批风却稳得像焊在了指尖。传送带上的零件匀速滑过，螺丝钻进孔位时发出“嗒嗒”的轻响，严丝合缝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李智，你这手速快赶上机器了！”旁边的老王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着零件感叹，“张彪早上还在办公室说，这个月的效率奖非你莫属。”
“哼，信了你的鬼话”李智白了他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裤兜。手机安静地躺着，屏幕朝下，从早上开工到现在，那个熟悉的猫咪头像都没再亮过。他昨天晚上发的朋友圈还停在“什么东西掉进水里面不会湿？”，下面只有老王评论“泥？”，林薇的评论却没有出现过。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上周三开始，林薇的消息就变得断断续续。以前他发的脑筋急转弯，她总能秒回，有时候还会追着问下一题，对话框里的猫咪表情包能占半屏。可现在，他发“什么鸡没有翅膀？”，她隔了半天回个“？”；他问“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对话框里只跳出个“嗯”字，后面跟着个疲惫的猫咪摊手表情。
“咔哒。”螺丝没对准孔位，歪着拧进了塑胶壳，边缘崩掉一小块塑料渣。李智猛地回神，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去拧，可传送带已经把零件送远了。质检台的王莉眼尖，隔着老远就喊：
“李智！那批是出口欧州的精密件，返工！”
他应了声，转身去拿返工工具，后背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凉得像浇了盆冷水。这几天总走神，不是螺丝拧歪就是焊点不匀，张彪已经瞪了他好几眼，早上还把他叫到办公室，啤酒肚顶在桌沿上：
“李智，你要是不想干了就直说，别在这儿磨洋工！再出岔子，这个月奖金你一分别想拿！”
李智没辩解。他没法说自己是在担心那个住在海景房里的姑娘，没法说他总盯着朋友圈发呆，更没法说他夜里总梦见金銮殿的废墟——梦里王士双的脸和林薇的脸重叠在一起，都皱着眉说“我没事”。
午休时，李智揣着手机躲到车间后门的楼梯间。秋风卷着落叶滚过来，在台阶上打着旋。他点开和林薇的对话框，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停留在前天：
他：“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她：“……”
他：“要是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注意休息。”
她：“嗯。”
再往上，是密密麻麻的脑筋急转弯和猫咪表情包，热热闹闹的像另一个世界。李智的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着“嗯”字，突然觉得这字比车间的铁板还凉。他想起那天在她家吃桂花糕，她系着小熊围裙站在灶台前，白汽模糊了眉眼，说“我们是朋友”，那时她眼里的光比蒸笼里的热气还暖。
“叮——”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李智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划开屏幕。却是条垃圾短信：“贷款无需抵押，当天到账……”
他失落地把手机塞回兜里，后背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墙皮蹭得衬衫发痒，像极了修仙界时穿的粗麻囚衣。那时他被陈抟困在永安城皇宫里面，也是这样艰难煎熬地等，等王士双送桂花糕，等母亲带平安绳，可最后等来的只有漫天血雾。
“李智，发什么呆呢？”老王端着泡面桶走过来，汤里的香肠飘着油花，“张彪在找你，说客户来验厂了，让你去演示操作。”
李智跟着老王往车间走，路过公告栏时，瞥见上面贴着新的裁员名单，刘芳的名字赫然在列。听说她昨天跟张彪大吵一架，把“远房侄女”的身份牌摔在地上，骂他“占着茅坑不拉屎”，最后被保安架着拖了出去。公告栏的玻璃映出李智的影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怎么看都像粒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尘埃。
下午客户验厂时，李智被推到最前面。穿西装的客户围着他的工位，摄像机的镜头怼得很近，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古龙水味，比林薇家的栀子花香刺鼻百倍。张彪在旁边赔着笑，声音谄媚：
“我们李智可是厂里的技术标兵，闭着眼睛都能拧螺丝！”
李智没说话，只是启动电批风。灵力顺着指尖流淌，零件在他手下翻飞，螺丝拧得又快又准，连客户带来的工程师都忍不住点头：
“误差控制在0.01毫米以内，不错。”
演示结束后，张彪拍着他的肩膀说“晚上请你喝酒”，李智却只想快点下班。走出工厂大门时，天已经擦黑，路灯亮起来，把影子拉得老长。他路过那家卖向日葵的花店，橱窗里的花蔫蔫的，像没睡醒的孩子。
回到出租屋，李智把自己摔在床上。天花板的水渍又扩大了些，像幅模糊的地图。他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给林薇发了条消息：
“今天客户来验厂，我演示了拧螺丝，他们说我做得好。”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他盯着屏幕等了半小时，猫咪头像始终没亮。窗外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炒粉的香气顺着窗户缝钻进来，混着啤酒瓶碰撞的脆响，可这烟火气却暖不了空荡荡的房间。
李智摸出胸口的玉佩，断口处的白光比以前亮了些，在黑暗中像颗星星。他想起修仙界时，王士双被困在妖界，他也是这样日夜握着母亲给的平安绳，直到绳结磨断都没等来她的消息。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李智几乎是弹坐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果然是“林薇”。他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那边传来压抑的哭声，还有文件翻动的哗啦声。
“李智……”林薇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是不是很没用？”
李智的心猛地揪紧，握着玉佩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怎么了？你慢慢说。”
“我说了你也不懂……”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又迅速低下去，带着哭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太累了。”
电话那头传来玻璃杯倒地的脆响，然后是忙音。李智握着手机愣在原地，掌心的玉佩烫得惊人，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他突然想起白天在车间看到的财经新闻，屏幕上闪过“林海集团”的名字，下面跟着行小字：“子公司上市遇挫，股价异动引关注”。
原来她不是在忙，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一个女孩子遇到了困难，自己肯定要去给她解决，他开始查资料，苦思冥想，就像以前研究脑筋急转弯一样。一定要给林薇帮上她的忙。
那么，一个在工厂里面流水线上打螺丝的普工，给能林薇帮得上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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