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废墟上还残留着昨夜雨痕，陈抟啃芝麻饼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宇里格外清晰。他牙口倒是好，饼皮酥脆的碎裂声混着芝麻的香气飘散开，落在枣木拐杖顶端的裂纹里。那深褐色的木纹像是活物的血管，竟顺着饼渣坠落的轨迹微微蠕动，将碎屑一点一点吞噬进去，连带着几粒芝麻也隐没不见。
“啧，这木头跟了我十万年，倒比人还馋。”
陈抟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抬手指向殿角那尊三足青铜鼎。鼎身刻着的云雷纹早已在战火中斑驳，里头盛着的清水本是苏清禾今早刚添的，此刻却毫无征兆地泛起层层冰花。六角形的冰晶在水面旋转，折射着从破顶照入的阳光，晃得人眼晕。可还没等众人看清冰花的纹路，整鼎水又“腾”地炸开，沸水裹挟着白雾直冲殿顶，在梁柱上凝成水珠，又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蒸干。
“看到了吗？”
陈抟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用袖口抹了抹嘴角。
“两个元始天尊，就像水火装在一个罐子里。冰还没结稳呢，火就要把罐子烧穿了。”
慕云岫握着的火灵长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剑身在阳光下浮动着流火般的光纹，那些平日里温顺的火灵此刻却躁动不安，在剑身上翻涌成警惕的浪涛。他指尖划过剑身，能清晰感受到里面奔腾的怒火——不是针对谁，而是源于这天地间某种根深蒂固的排斥。
“仙元前十万年？”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你也是穿越来的？”
“穿越？”陈抟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词儿，皱纹堆垒的脸上挤出个古怪的笑，眼角的沟壑里竟簌簌落下些金粉，落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星子。
“你叫穿越，我觉得应该叫飞升失灵。二零二五年的清明，我记得清楚得很。”
他顿了顿，拐杖往地上敲了敲。
“那天公园里的樱花开得正好，我穿着太极服刚打完一套云手，正琢磨着买两斤青团回去。就听见‘轰隆’的一声，一个天雷打下来，正打在我的头顶。”
慕云岫想，我也是二零二五年五月穿越的，没想到相差了两个月，来到这个世界就相差了二十万年。真所谡是永恒就是一瞬间啊！
陈抟往地上啐了口带芝麻的唾沫，那团饼渣落地时突然蜷成个毛茸茸的球，再展开竟成了只巴掌大的土狗。小黄狗抖了抖耳朵，晃着细尾巴蹭到苏清禾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子嗅她裙摆上沾着的桂花香气。
“醒来就在这破地方了。”
陈抟看着小狗的眼神软了一瞬，随即又硬起来。
“那会儿哪有什么规矩？修仙者为块下品灵石能屠人满门，大乘期的老怪物抢不到天材地宝，能把刚出生的妖崽扒了皮炼药。”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比划着：
“我花十万年，在众多修仙者中，靠着谨慎和杀伐果断地行事，最终修炼到元始天尊境，而跟我一起修炼的道侣。她也是穿越来的，比我早三百年，手段比我狠多了。她也同时跟我一起修炼到了元始天尊境，但是，这个世界不能承载两个元始天尊。最后没办法，用脑筋急转弯分的生死——我们比了一天一夜，最后她答不上来我的题目，爆体的时候，幻化成了七个灵珠，散落在这方世界的各个角落。”
王士双突然按住小腹弯下腰，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她扶着盘龙柱干呕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柱子上雕刻的龙鳞都像是活了过来，在她掌心烙下冰凉的触感。苏清禾赶紧上前给她顺气，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襟传过去，却掩不住她瞪向陈抟时眼里的火气：
“你把天道威压压在我夫君身上，就是为了拦着他突破？”
“不然呢？”
陈抟的拐杖往地上一顿，震得殿内残存的金砖缝隙里冒出青绿色的嫩芽，转瞬就爬满了半面断墙。
“小姑娘家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灵气是大风刮来的？两个元始天尊，就像两只趴在蜜罐上的狗熊，不出百年，这世界就得被啃成空壳子。”
他用拐杖指着东方。
“我跟我的道侣达到元始天尊境之后，也曾试过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没出一年东边的仙草田枯死三成，那些能治百病的还魂草，枯得跟柴火似的。北边的玄冰灵脉断了两条，守脉的冰蛟一族，连化形的力气都没了——这些，都是我跟那女的当年闹的后遗症，现在再来一个你家小子，这锅粥就彻底熬糊了。”
慕云岫的指节捏得发白，妖州那片枯死的红树林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当时他以为是妖族内战的余烬，可那些树桩上凝固的黑色汁液，分明带着灵气枯竭的死寂。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所以，必须死一个？”
“不然你当我老人家乐意跑这趟？”
陈抟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塑料外壳早被岁月磨得发黄，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痕里还卡着些泥土。竟是部老旧的智能手机，按亮时屏幕闪烁着微弱的光，映出他脸上的沟壑。
“这是我当年揣在裤兜里的家伙，摔碎了屏，倒还能开机。里面存着两千多个脑筋急转弯，都是我当年跟我的道侣较劲时用的。”
他用粗糙的拇指划过屏幕，点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举着同款手机笑得灿烂，背景里的路灯和公交站牌，分明是慕云岫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城市街景。
“她叫林薇，是个护士。刚来的时候比我还惨，被当成祭品扔进血池，硬生生靠急救知识从池底爬了出来。”
陈抟的声音低了些。
“我们打了十年，最后不打不相识，发现大家都是穿越者，一起在诛仙台上约定终身，成为道侣。可是后来我们一起修炼到元始天尊境才发现，这个世界供养不起两个元始天尊，而两个元始天尊如果用修为战斗，就会把这一方天地都毁灭。所以，我们只能一起制定了规则，可以用脑筋急转弯杀人。她最后输了爆体而亡，化作灵珠滋养大地。后来，我又慢慢地完善了这个世界的法律，独自去了三十三重天享受这个世界的灵气供养。因为，失去了林薇，让我不想再呆在这下面。看到这个世界我就伤心。”
王士双突然攥紧慕云岫的手，掌心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袖。
“夫君，别答应。”
她的声音发颤。
“我们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躲？”
陈抟的拐杖突然射出一道金光，像支箭似的钉在殿外的石墙上。金光炸开的地方浮现出流动的画面：五界的河流正在干涸，河床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凡间的百姓脸上莫名长出皱纹，孩童们坐在干裂的田埂上哭；连瑶池里的仙鹤都掉了羽毛，光秃秃的翅膀拍打着浑浊的水面。
“再拖三个月，永安城的麦种都发不了芽。到时候不用天道动手，神、魔、妖、仙、鬼就得先互相啃食干净。”
苏清禾往慕云岫手里塞了块桂花糕，油纸包装上还带着灶房的余温。
“云岫，娘知道你舍不得双儿和孩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那些百姓……他们没做错什么。”
那么，慕云岫会答应跟陈抟脑筋急转弯比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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