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空地上,阳光刺眼。几个在水龙头边洗菜、洗衣裳的妇女听到开门声,齐刷刷地看过来。看到林磊这身不合时宜、邋遢臃肿的打扮,脸上都露出惊愕和毫不掩饰的嫌弃。
“哟,这大热天的,林磊你裹个破棉袄干啥?捂痱子呢?”一个快嘴的妇女忍不住开口,引来几声低低的哄笑。
林磊低着头,没理会这些目光和议论,闷头就往前院走。他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在她们眼里肯定像个疯子或者傻子。但这件破棉袄是他唯一的筹码,他不能丢下。
刚穿过月亮门走进中院,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一股淡淡的、劣质的雪花膏味钻进鼻子。
林磊下意识抬头。
一张略显憔悴却难掩清秀的脸映入眼帘。是秦淮茹。她似乎刚洗完衣服,手上还沾着水珠,胳膊上挎着个空木盆。看到林磊这身打扮,秦淮茹也明显愣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愁绪和算计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解。
“林…林磊兄弟?你这是…”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在林磊身上那件散发着异味的破棉袄和他手里的破脸盆上来回扫视,眼神里充满了警惕。棒梗偷鸡事件才过去没多久,她对院里任何看起来“反常”的年轻男人都保持着高度戒备。
林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目光里的那份提防。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挤出个笑容,却显得更加僵硬难看:“秦…秦姐。没…没啥,屋里太潮,棉袄长霉了,我…我拿去晒晒…顺便,看看能不能…处理了这破盆。”声音干涩沙哑,还带着原身残留的紧张。
秦淮茹显然没信他的说辞,眼神里的警惕更深了。她微微侧身,让开了路,语气平淡却带着疏离:“哦,那…你快去吧。”说完,不再看林磊,快步走向自家屋子,仿佛躲避什么脏东西。
林磊心里苦笑,也没在意,继续低着头往前院走。他能感觉到背后秦淮茹审视的目光,以及从中院贾家窗户缝隙里透出来的、贾张氏那毒蛇般的窥视。
刚走到前院垂花门附近,一个油滑中带着明显嘲讽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嘿!我当是谁呢?裹得跟个过冬的熊瞎子似的!林磊?你这是…演哪出啊?行为艺术?”
林磊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许大茂!
这四合院里的头号坏种。穿着件在这个年代算得上体面的的确良白衬衫,下身是笔挺的蓝布裤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里还捏着一串亮晶晶的自行车钥匙,斜倚在自家门框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他刚从外面回来,自行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廊下,崭新锃亮的二八大杠,和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
“怎么着?穷疯了?想把你那身祖传的‘宝甲’和吃饭的家伙什儿卖了换窝头?”许大茂晃着钥匙串,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院几家人都听得清楚,“啧啧啧,不是我说你啊林磊,你这身行头,白送收破烂的,人家都嫌占地方,味儿还冲!省省吧你!别出去丢咱们四合院的人!”他故意拉长了腔调,引得旁边几家正在门口择菜的住户都看了过来,对着林磊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林磊低着头,破棉袄下的拳头瞬间握紧,指节捏得发白。许大茂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他脸上。但他能做什么?冲上去打一架?除了把自己送进派出所,没有任何好处。
他必须忍!忍到拿到那张小学毕业证!忍到撕掉“文盲”、“废物”的标签!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咕哝,像是应承,又像是无意义的呜咽。他没有抬头看许大茂那张写满恶意的脸,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加快了速度,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垂花门,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四合院。
身后,还隐约传来许大茂得意的大笑和其他人的议论声:
“瞧他那怂样!”
“许大茂说得对,这破玩意能卖钱?”
“唉,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胡同里的阳光更加刺眼,空气也燥热起来。林磊裹着厚重的破棉袄,汗如雨下,衣服很快就被浸湿,黏腻地贴在身上,散发出更难闻的气味。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
他低着头,抱着那个破脸盆,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在路人异样的眼神和指指点点中,艰难地朝着记忆中那个收破烂老头常待的胡同口走去。
每走一步,脚下的破布鞋摩擦着滚烫的地面;每走一步,许大茂那刻薄的嘲笑和四合院里那些鄙夷的目光就在脑海里回荡一次。
耻辱像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但在这极致的屈辱之下,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火焰,在他眼底深处无声地燃烧起来。
胡同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像风干橘皮的老头,正佝偻着背,坐在一辆破旧不堪、绑着几个脏兮兮麻袋和破筐的板车车辕上打盹。板车旁竖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子,上面用黑炭写着两个大字:收废。
苍蝇嗡嗡地绕着老头和板车飞舞。
林磊走到板车前,那股混合着汗味、垃圾腐臭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和他身上破棉袄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作呕。
他站定,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脖子里,又痒又黏。
收破烂的老头被他的动静惊醒,浑浊的老眼睁开一条缝,懒洋洋地瞥了林磊一眼,目光在他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破棉袄和手里的破脸盆上扫过,随即又耷拉下眼皮,仿佛没看见这么个人。
“老…老伯。”林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地开口,“收…收东西吗?”
老头这才慢吞吞地再次抬眼,浑浊的眼珠没什么焦点,带着一种见惯了底层挣扎的麻木:“收。有啥?”
林磊把抱着的破脸盆往前递了递,又侧过身,示意自己身上的破棉袄:“这个…脸盆,还有…这件棉袄。”
老头伸出枯瘦、沾满污垢的手,接过破脸盆,随意地翻看了两下,手指在那些脱落搪瓷露出铁皮的地方抠了抠锈迹,又掂了掂分量。
“破铁盆,盆底薄,锈得厉害,还掉瓷…五分钱。”老头的声音干涩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五分钱?林磊的心沉了一下。这比他预想的还要低。但他没出声,等着对方看棉袄。
老头把破脸盆随手丢到板车上的一个破筐里,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他用那同样脏污的手,在林磊身上那件破棉袄上捏了捏,重点捏了捏袖口、肘部和前襟那些板结的棉花块,又凑近闻了闻那股浓重的异味,眉头立刻厌恶地皱了起来,像是闻到了什么剧毒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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