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墨劫残卷 > 第六章:三碗断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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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颍川书院山风穿林,吹散了敞轩中激辩的余音,却吹不散沉淀在姜尘心底的寒流。方才那仿佛被人剥开心房窥视的惊悸,连同胸口“写字本”的冰冷躁动,让他骨缝里都透出寒气。他强压下翻腾的眩晕,不敢再与郭嘉那双看似含笑实则洞若观火的鹰隼之眸对视,更感觉到廊柱下那道病弱却穿透力十足的目光(戏志才)也黏在自己身上。

“姜纸匠惊世高论,令人折服,只是这天下沉疴,非一日之功可解。”刘备适时开口,打破了沉寂,也阻断了郭嘉那愈发探究的视线。他语气温和,带着安抚,“一路奔波,诸位想必都已疲惫。不如寻个僻静处,弄些酒水饭食,歇息再议?”

这提议得到了张飞的积极响应:“大哥说得对!俺这肚子早咕咕叫了!先祭了五脏庙再说!”他那粗豪的嗓门暂时驱散了思辨的空气。

一行人默然离开那片气氛微妙的敞轩,在书院靠近山溪边寻了片清幽的桃林坡地扎营——既是刘备等人暂时栖身之所,也是姜尘与纸坊残众(包括蔡琰和雀儿)的安顿点。篝火很快点燃,吊起破铁锅煮着寡淡的粟米粥,老管家姜福用身上仅存的几个铜钱买来一坛劣质却尚算解乏的村醪。

酒是粗粮所酿,浑浊辛辣,气味浓烈。几碗下肚,身体腾起一阵短暂的暖意,麻木着伤口的隐痛和心头的焦灼。

张飞性子最直,方才书院里的“咬文嚼字”让他浑身不自在,此刻酒气上涌,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他大咧咧拍着姜尘肩膀(后者被拍得肩伤发作,强忍着才没呼出声来),对着姜尘和刘备,声音洪亮如钟:“痛快!大哥!俺就喜欢姜小哥这性子!敢说!刚才骂得那群酸溜溜的龟孙子哑口无言,哈哈!什么天命、什么豪强!听得老子头都大了,还是姜小哥明白!痛快!”

他说得兴起,又端起一碗酒:“来来来,姜小哥!俺张飞再敬你一碗!咱都是痛快人!以后……”他似乎想说什么“共图大事”的话。

然而,就在张飞准备豪饮之时,一直靠坐在旁边一株古松下、默默擦拭“冷艳锯”刀鞘的关羽,突然抬起头。那一直如同冰封深潭的凤目猛地睁开,两道寒光利剑般射出,精准无误地钉在了张飞拍在姜尘肩膀的手背上——或者说,钉在了姜尘右臂衣袖掩映下、因衣袖滑落而若隐若现的……那焦黑扭曲的墨痕烙印上!

那烙印在跳跃篝火光芒下,显得愈发狰狞诡异!与周遭自然的气息形成刺眼的反差!尤其在他敏锐洞察力下,似乎能看到那烙印边缘细微的、如同活物般搏动的暗红脉络?那绝非战伤或火伤!那是…某种非人的秽迹!

关羽气息陡然转冷!方才书院中姜尘那番惊世之语与瞬间流露的异常(按住胸口的痛苦神情和意识不清的茫然空洞),本就让他疑窦丛生。如今这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绝非人间之物的烙印,彻底点燃了他心头长久积累的疑虑!

“三弟!”关羽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凛冬寒冰骤降,带着斩断一切的金石之鸣!瞬间冻结了张飞脸上的笑容和喧闹的气氛!

张飞被二哥那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吼得一怔,举着酒碗的手停在半空,茫然地看向关羽:“二哥?你吼俺做甚?”

所有人——刘备探寻的目光,蔡琰骤然紧张起来的呼吸,雀儿攥紧蔡琰衣角的小手,老管家姜福的担忧——全都汇聚在了关羽身上。

关羽缓缓站起身,长髯无风自动,那双凤目冷冽如刀,再不掩饰其中的凌厉审视和拒人千里的冰寒!他并未直接回答张飞,而是将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姜尘苍白而隐含痛苦的脸颊,最终死死锁在他右臂那片暴露的焦痕之上,一字一顿,声音带着冰冷的威严与毫不掩饰的排斥:

“那日伊阙焦土之中,某曾见你臂上此痕!”

“方才颍川论道之前,汝按住胸口,目眩神乱,气息骤乱,分明心神受制!”

“吾关云长走南闯北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伤痕!非刀兵之创,非水火之灾,乃是……”

关羽的刀鞘猛地一顿地,发出“嗵”的一声闷响,如同斩钉截铁般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之上!

“……乃是邪祟寄身,鬼魅之迹!”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是张飞手中的粗瓷酒碗!他震惊于二哥的话,更震惊于自己竟懵然未知拍着姜尘的肩膀!那张原本粗豪热情的脸瞬间被巨大惊骇、愤怒和一种被欺骗愚弄的耻辱感扭曲!

“什么?!邪祟?!鬼魅?!”张飞眼珠子瞪得如同铜铃,须发戟张,如同狂暴的雄狮!他猛地将手中残留的酒碗碎片狠狠砸向地面!碎片四溅,浑浊的酒液染湿了篝火旁的地面,如同崩裂的信任!

“姜尘!!”张飞怒吼着,如同惊雷炸响在桃林坡地,震得树叶簌簌落下,“你!!你竟是这等腌臜东西!?亏俺张翼德拿你当兄弟!以为你是磊落汉子!你却…你却身藏这等鬼物!你到底是人是鬼?!安敢近我大哥?!安敢蒙蔽于俺?!!”

狂怒的咆哮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雀儿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死死抱住蔡琰的腿。蔡琰脸色煞白如雪,嘴唇微微颤抖,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墨盾和火场的妖兵,恐惧再次攥紧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向姜尘的眼神充满了动摇。刘备霍然站起,伸手欲拦张飞,脸上尽是震惊、痛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目光在暴怒的张飞、冷硬的关羽和沉默的姜尘之间逡巡。

姜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冲头顶!不是因为张飞的怒骂,而是因为关羽那精准到可怕的洞察!邪祟?鬼魅?写字本那冰冷诡异的意志和不断侵蚀身体的烙印,不是邪祟是什么?他能感受到胸口的习字簿此刻像蛰伏的毒蛇,因情绪激烈冲突而微微蠕动,散发着的冰冷气息与右臂烙印的灼痛交织,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辩解,想反驳,他想说这力量曾在火场救了蔡琰和他们所有人!但看着暴怒如雷几乎要当场撕碎他的张飞,看着关羽那双认定了他是不祥之物的冰冷凤目,看着刘备那混杂着痛苦与不解的复杂眼神,看着蔡琰眼中动摇的信任……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为一片沉重的死寂。身体内部的撕裂感让他连支撑站立的力气都像是被瞬间抽空!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当场跌倒,脸颊的肌肉因牙关紧咬而微微抽搐。

张飞见他沉默,更是怒不可遏,那巨大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双环眼恶狠狠地瞪着姜尘,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这个“邪物”砸碎撕烂!若非刘备死死按住了他一条胳膊,场面已然失控!

关羽的刀意愈发沉凝,几乎化为有形无质的冰墙,隔绝了姜尘与刘备张飞之间的空间。篝火的光芒在冰冷的杀意面前瑟缩摇曳。

情谊初生时的几碗烈酒余温尚未散尽,碎裂的酒碗残片和泼洒的酒浆,却已在满地狼藉中,划下了一道冰冷刺骨的裂痕。四兄弟结义的誓言仿佛还在风中回荡,墨线勾勒的虚影却在猜忌与排斥面前裂开了第一道狰狞的缝隙。这裂痕如此突然,如此冰冷,如此鲜血淋漓。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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