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墨劫残卷 > 第五章:颍川舌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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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庙结义的插曲,如同一块落入深潭的石子,在姜尘心中沉甸甸地坠着。关羽那如同实质刀锋般的审视目光和张飞大咧咧、毫无心机的豪爽话语交织在一起,让那份情义初生的灼热,被冰火反复浇灌。尤其关羽最后那压抑的刀鸣和冰冷的警告,让他如芒在背。右臂的焦痕似乎也因关羽的气息刺激,灼痛感加剧了几分,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的不谐与危险。

姜福带着帮工们回来时,带回了好消息——他们找到了一条隐秘的北上小路,并与一支正要运送一批劣纸往颍川方向的流民商队搭上了线!颍川书院!那是天下文脉汇聚的圣地!姜尘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决定。

离开!必须离开洛阳这个风暴中心!纸坊已毁,追捕蔡琰的宦官势力、肆虐的黄巾余孽、以及那本越来越诡异的“写字本”带来的不可测风险,都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紧迫。刘备三兄弟欲北上寻亲,颍川也在其北行方向之上,正好同行!或许这是一线生机。

蔡琰得知颍川书院之名,黯淡的眼眸也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仿佛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旅人看到了地平线上第一缕晨辉。那曾是她父亲向往之地,是她熟悉的精神家园。雀儿则懵懂地抓紧了蔡琰的手。

刘备对此举欣然同意。颍川士族领袖的影响力,对心怀大志的他同样重要。一行人汇合商队,如同尘埃般融入了庞大的流民潮水,朝着西南方向的颍川缓缓移动。一路所见,疮痍满目。饿殍枕藉,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耳闻。沉重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抵达颍川地界时,气氛陡然不同。山不高而奇秀,水不深而清灵。即便在乱世阴霾下,这里也似乎保留着一份与众不同的沉稳气质。空气中不再只有逃难的酸汗味和硝烟,而是飘荡着淡淡的松墨幽香和若有若无的吟诵之声。颍川书院,坐落在一片青翠的山坳之中,古朴的木结构建筑依山而建,虽无金碧辉煌,却处处透着庄重的文气。无数穿着各色儒袍、或年少俊朗、或沉稳持重的学子身影在林间、水边、廊下或踱步沉思,或高声辩难,形成一道奇特的、在末世中显得格格不入又弥足珍贵的风景线。

书院山门开放,流民商队得以在附近山坡扎营休整、就地交易。对于姜尘一行流亡者而言,颍川书院更像是一座精神灯塔,暂时提供了一个避风的港湾。

“天下无定数,非一人一姓之过,实乃天命无常,社稷失道之故!”一个清越激扬的声音从一处临水的敞轩传来,吸引了许多学子围观,其中不乏衣饰华贵者。姜尘等人也闻声靠近。

敞轩中央,一位年约二十许、身形修长挺拔、面容清癯俊朗的青年正侃侃而谈。他衣着朴素却一丝不苟,眼神明亮锐利如鹰隼,嘴角噙着一抹似乎看透世事却又隐含激愤的冷笑,正是郭嘉郭奉孝!

“荒谬!”他对面席上一位中年儒生拍案而起,“社稷之失,首在乱臣!十常侍蒙蔽圣聪,黄巾妖言惑众,此皆人祸!岂能归咎于虚无缥缈之天命!当务之急乃正本清源,诛奸邪,剿乱贼,复我汉家正统威仪!”

辩论吸引了书院众多年轻才俊围观。姜尘目光扫过众人,看到刘备眼中流露的欣赏与思索,关羽的冷眼旁观,张飞的茫然烦躁,还有蔡琰那双微微亮起的眸子,那是她熟悉的文墨江湖。

那中年儒生的话,立刻引来不少正统儒者的附和,场面倾向保守一方。

姜尘心中却另有计较。现代情报员带来的宏观视角和历史洞见,让他对这种空谈“诛奸邪、正纲常”的清议感到隔膜。十常侍黄巾之乱只是表层脓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感,朗声道:“这位先生此言稍显偏颇。”

声音不高,但清晰穿透了喧哗。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衣着普通、甚至略显狼狈(长途跋涉未恢复)、脸色苍白的青年身上。

中年儒生被打断,颇为不悦,又见他衣着寒酸,更带轻视:“你是何人?也来妄论国事?”

姜尘并未理会那轻蔑,眼神扫过全场,尤其落在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他的郭嘉身上。他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人群中另一个看似病弱、靠在一处廊柱下的青年(戏志才?),那人似乎只是半梦半醒,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在下姜尘,洛阳一纸匠罢了。不敢妄论国事,”姜尘语气平静,强撑着挺直脊背(掩盖体内“写字本”被密集思潮扰动带来的轻微眩晕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然天下崩坏至此,黄巾十常侍之祸非一日之寒!秦制根基腐坏,郡国豪强并起如虎,土地兼并如渊,流民无立锥之地!此为釜底抽薪之根!诛十常侍易,灭黄巾亦非不能。然若无根除豪强、轻徭薄赋、还田于民、重建秩序之法,今日诛杀十常侍,明日便有‘十一常侍’!今日扫平黄巾,明日又生‘绿巾’、‘赤巾’!”

这番话如同冰水泼入沸油!直指汉代政治制度的深层沉疴!

“放肆!”

“狂悖之言!”

“贱役安敢妄议国家根本!”

几个世家背景的学子或儒师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斥责。

刘备脸色微变,想说话。关羽的眉头锁得更紧,看向姜尘的目光充满了审视——这番直指痛处的言论,绝不是一个普通纸匠能说得出的!

然而郭嘉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他向前一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姜尘:“哦?姜纸匠此言犀利!根除豪强?谈何容易!大汉四百年,其势已盘根错节,如附骨之疽!依你之见,破此死局,当用何法?莫非真要行那古圣王井田之道?抑或…另辟蹊径?”他的话语中已带上了赤裸裸的试探。

“井田自是空谈,”姜尘毫不回避郭嘉锐利的目光,“然分崩离析之时,恰恰是打破窠臼之机!既言破局,”他目光转向那几位愤愤不平的世家学子,“敢问诸位饱学之士,有何安民良策?是与虎谋皮,求豪强自废武功?还是坐而论道,寄望天命逆转?若连根源弊病都不敢直言,何谈清议?”

此言一出,连那几个斥责他的人都一时语塞。场中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大部分学子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少部分则是羞恼与惊愕的交织。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寒气流猛地刺入姜尘的识海!像是无形的针刺探入他的思绪!伴随着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极不舒服感!

姜尘悚然一惊!这股探查感极其隐秘却又极其精准,瞬间接触到了他脑中纷乱的信息碎片——黄巾组织方式、洛阳宦官网络、甚至更遥远的关于曹操、袁绍等人的模糊记忆!

“写字本!”姜尘心头警兆狂鸣!这本诡异的物品似乎因他激烈的思想和郭嘉敏锐的试探而受到刺激!胸口的冰冷感陡然加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通过它窥视着自己的思维!

他猛地伸手按住胸口!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景物微微扭曲!一个如同水波般扭曲扩散、带着墨迹的虚影似乎在他意识中一闪而过!这是写字本在他精神层面激起的涟漪!糟糕!刚才那强烈的信息流,或许不是错觉!有人窥见了!是郭嘉那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目光,还是…角落里那个看似病弱、却始终带着奇异洞察感(戏志才)的青年?

姜尘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行压下胸口的冰冷气息和那股被窥视的眩晕感,眼神因剧烈的精神干扰而闪过一丝茫然与痛楚。

郭嘉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下,眯起的眼睛深处,仿佛捕捉到了姜尘按胸动作下那一闪而逝的非人寒意、以及姜尘眼神失焦时眼底深处浮现的那一抹……极其淡薄、如同镜面反光般的、非自主浮现的破碎信息流?那信息流的内容似乎极其宏大驳杂,有城池轮廓,有战场厮杀,有宫阙权谋,更有一种……属于“未来审视者”的、绝对理性的冷漠视角?

“呵呵,”郭嘉不动声色,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带着一种发现绝妙珍宝般的异样神采,他轻轻摇着头,“好一个‘纸匠’!眼界之深,思虑之奇,真是…令人耳目一新!”他话语间的“纸匠”二字,带上了一层极其隐晦的意味。

而人群外,廊下倚柱的戏志才,不知何时已抬起头。他脸上那抹病态的苍白更重了几分,剧烈咳嗽了几声,用手帕死死捂住嘴,似乎压抑着什么。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透过人群缝隙落在强撑不倒的姜尘身上,那目光里有惊骇,有同情,更有一丝……如同垂死棋手看到盘外变招的、燃烧着所有生命之火的激赏!

“乱世棋局,竟有如此惊世之子入局,有趣……咳…咳咳……”戏志才的声音低不可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随即便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那眼神中的明亮也迅速被身体的枯槁所覆盖,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和对未知宿命的凝视。

寒意在敞轩无声弥漫。舌剑交锋看似告一段落,但姜尘那番惊世骇俗又直击核心的言论所引起的思考波澜,以及他自身暴露出的那诡异的、被人窥破精神世界的瞬间,已然在这群年轻的、试图“清议救世”的精英们心中,埋下了截然不同的种子。尤其对于郭嘉和戏志才而言,姜尘的出现,仿佛是在这死寂的乱世棋盘上,投下了一枚散发着不祥光芒的诡异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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