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沙盘之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被战局逼至绝境的焦灼。他没有回头,那沉如山岳的背影隔绝了所有光线,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大帐。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姜尘站在大帐中央,如同被投入冰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帐内所有将领投来的目光——好奇、轻蔑、审视、以及如同打量待宰羔羊般的冰冷算计。右臂深处那焦黑的墨痕烙印在皇甫嵩威压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毒虫,猛地活了过来!一股深入骨髓的、被无数烧红钢针同时穿刺搅动的剧痛瞬间炸开!同时,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贪婪的意念,如同苏醒的毒蛇,顺着他按住烙印的指尖,狠狠钻入他因恐惧而混乱不堪的意识!
“煞气!好浓的煞气!写!快写!”
“烧光他们!吞噬他们!”
“力量!更多的力量!”
写字本的低语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它嗅到了!嗅到了长社城内外那冲天而起、混杂着血腥信仰、狂热杀意、绝望挣扎的浓烈煞气!那是它最渴望的“食粮”!那冰冷的贪婪意念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右臂的墨痕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剧痛和疯狂的诱惑交织,让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呃……”姜尘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因剧痛和对抗而微微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死死咬住牙关,试图压制那股疯狂的冲动。他知道,一旦动用写字本的力量,那烙印的侵蚀会更深,那低语会更清晰,他离那个失控的深渊就更近一步!长社城内外,除了黄巾军,还有无数被裹挟的流民!焚村之祸的惨状如同梦魇般在眼前闪现!
“嗯?”皇甫嵩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细微的动静,缓缓转过身。那张饱经风霜、线条刚硬如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窝中,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冰冷刺骨的寒光,直刺姜尘!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灵魂深处的挣扎与恐惧!
“纸上谈兵,谁人不会?”皇甫嵩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巨手扼住了姜尘的咽喉,“波才依草结营,固若金汤。官军久攻不下,士气低迷。汝既言能看破乱象根源,便拿出破敌之策!若只是徒逞口舌之利……”他顿住,目光扫过帐外肃立的甲士,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姜尘头顶!
“写!写‘焚’!烧死他们!”
“吞噬他们的煞!你就能更强!”
脑海中的低语变成了咆哮!写字本在怀中疯狂跳动!封面那暗金色的“写字”二字光芒隐现!一股股冰冷、粘稠、带着毁灭快感的能量正通过那墨痕烙印,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波才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血腥信仰和狂热杀意的浓烈煞气,如同最上等的诱饵,死死勾住了写字本的核心!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姜尘!皇甫嵩的威压如同泰山压顶!写字本的贪婪如同跗骨之蛆!他感觉自己像被两股无形的巨力撕扯!一边是军令如山、动辄身死的现实威胁,一边是灵魂被吞噬、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恐怖未来!
“我……”姜尘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波才依草结营……看似得地利……实则……自陷死地……”他试图用理智分析,拖延时间,寻找一丝转机,“草深易燃……若得……天时相助……”
“天时?”皇甫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残酷的审视,“风?何时有风?多大之风?风向如何?汝能呼风唤雨否?”他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姜尘心头,“战机稍纵即逝!本将要的是破敌!是现在!是此地!”
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将领的目光都如同利箭般射向姜尘!那目光中充满了不耐、嘲讽和赤裸裸的杀意!皇甫嵩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扼住了姜尘的喉咙!他能感觉到,帐外甲士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不写……就死!”
写字本冰冷的意念如同最后的通牒!皇甫嵩那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如同催命符!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姜尘残存的理智!活下去!他只想活下去!在这乱世中苟延残喘!他不想死在这里!不想被当作无用的废物拖出去砍了!
“啊——!”姜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眼中最后一丝清明被疯狂取代!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侵蚀,什么代价!他猛地从怀中抽出那本冰冷的册子!沾着脸上因恐惧和剧痛而流下的、滚烫的汗水(他不敢用血,怕写字本更加贪婪),用那布满墨痕烙印、剧痛钻心的右手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狠狠戳向摊开的书页!
写什么?怎么写?焚!焚尽眼前的一切!焚掉这该死的长社城!焚掉这该死的波才!焚掉这该死的乱世!
“焚!”
一个歪斜、扭曲、浸透了绝望和疯狂意念的字迹,被他以撕裂灵魂般的痛苦,狠狠“写”在了冰冷的书页之上!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悸动,以姜尘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仿佛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虚空之中!
下一刻,异变陡生!
姜尘写下的那个“焚”字,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血光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疯狂扭曲、蔓延!瞬间吞噬了书页,化作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红色光线,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这些光线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大地!没入空气!没入那些正在疯狂射箭、冲锋的黄巾士兵体内!
“呃啊——!”
“火!火!”
“天火!天火降罪了!”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响起!只见那些被暗红光线触及的黄巾士兵,身上瞬间腾起诡异的、并非凡火的暗红色火焰!那火焰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焚魂蚀骨的阴寒!士兵们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在惨嚎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融化、化为焦炭!连他们手中的兵器、身上的衣物,都在瞬间化为飞灰!
这恐怖的景象如同瘟疫般蔓延!以波才为中心,大片大片的黄巾士兵被凭空点燃!暗红色的火焰连成一片,形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火焰之海!波才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他手中的骷髅法杖疯狂挥舞,试图驱散这诡异的火焰,但那暗红火舌却如同附骨之蛆,瞬间舔舐上他的法袍!
“不——!太平道尊!救我——!”波才发出绝望的嘶吼,整个人在暗红火焰中疯狂挣扎、扭曲,最终化为一具焦黑的骨架,轰然倒地!
火海在蔓延!吞噬着黄巾士兵!也……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那些被卞三娘煽动、惊恐逃离的流民,有几个跑得慢的,被那诡异的暗红光线扫过!瞬间!他们也如同黄巾士兵一样,在无声的、扭曲的挣扎中,被点燃!化为焦炭!
“不!救命!”
“妖火!是那妖人的妖火!”
“快跑啊!离他远点!”
侥幸未被波及的流民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看向姜尘的眼神如同在看地狱爬出的恶鬼!比刚才看到黄巾追兵时更加恐惧百倍!卞三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姜尘自己也惊呆了!他只想烧死那些黄巾追兵!他只想自保!他从未想过……这火焰会如此恐怖!如此……不分敌我!
写字本在他手中疯狂震颤!封面那两个暗金色的“写字”二字光芒大盛,仿佛在兴奋地欢呼!一股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毁灭快感的能量,正通过那墨痕烙印,疯狂涌入他的身体!那是被焚烧的生命和灵魂所化的……煞气!写字本在贪婪地吞噬!反馈给他一种扭曲的、力量充盈的快感!
但同时,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沉重的怨念也随之而来!无数被焚烧者的痛苦、绝望、诅咒,如同冰冷的潮水,狠狠冲击着他的意识!右臂上的墨痕瞬间如同墨汁般扩散、加深!颜色黑得如同深渊!蠕动得更加剧烈、更加贪婪!那冰冷的低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疯狂!
“烧!烧得好!继续烧!”
“力量!更多的力量!”
“噗——!”姜尘狂喷出一大口黑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沸腾,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随着这口污血的喷出,笼罩他周身的黑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溃散、消失!写字本封面那刺目的光芒也骤然熄灭,变得黯淡无光。右臂上那疯狂蠕动的墨痕,如同被抽干了活力,瞬间停止了蠕动,颜色也变成了死寂的、如同干涸墨迹般的深褐色,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蚀痛感,却更加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寸神经!
姜尘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呕着酸水,浑身剧烈地颤抖。右臂上的墨痕,颜色深得如同凝固的污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每一次颤抖,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那片焦黑的土地,扫过那些幸存流民眼中刻骨的恐惧和憎恨,最后落在蔡琰苍白如纸、写满震惊与悲恸的脸上。
一滴冰冷的液体,混着嘴角的血沫,无声地滑落。
是泪?还是血?
他已分不清。
长社的风,带着浓重的焦糊味和血腥气,吹过这片刚刚经历双重浩劫的土地,发出呜咽般的低鸣。皇甫嵩率领的汉军旗帜,终于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但胜利的曙光,却无法照亮姜尘眼中那片无尽的、被墨痕染黑的绝望深渊。
焚天罪孽,墨染己身。这一笔,他写得太重,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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