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是被楼下“磨剪子嘞锵菜刀”的吆喝声惊醒的。
不是2025年手机闹钟的电子音，也不是元宇宙公司那该死的项目倒计时提示，是带着点沙哑的、活生生的人声，裹着潮湿的水汽，从糊着旧报纸的窗缝里钻进来。
他猛地坐起身，后脑勺磕在墙上的木板床架上，疼得“嘶”了一声。这疼太真实了，带着九十年代特有的木刺感——不是他2025年那间租来的公寓里，铺着软包的床头。
鼻尖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一股混杂着霉味、油烟味和公共厕所消毒水的气息，像块浸了水的抹布，死死捂在他脸上。这味道他太陌生了，又或者说，陌生到让他头皮发麻——2025年的上海，连地铁隧道里都飘着香氛广告的味道。
“这是哪儿？”他喃喃自语，嗓子干得像吞了砂纸。视线扫过四周，心脏骤然缩成一团。
斑驳的石灰墙，墙皮卷着边，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墙上贴着张泛黄的标语，红漆写的“下岗再就业，勤劳能致富”，字迹被潮气洇得发虚，旁边还钉着张1998年的挂历，印着穿的确良衬衫的女明星，笑得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身下是铺着粗布褥子的木板床，硬得硌骨头。床脚堆着几个蛇皮袋，鼓鼓囊囊的，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旧衣服。床头柜上摆着个掉了搪瓷的缸子，缸沿豁了个口，里面还剩小半缸浑浊的水，水面漂着层油星。
这不是他的公寓。不是那个2025年，凌晨三点还亮着灯、摆着曲面屏电脑和折叠床的工位。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开，像老式收音机调台时的杂音，又尖又冷：
【宿主李明，意识已成功锚定平行时空1998年。】
【“90年代生存副本”绑定中……绑定成功。】
【新手任务发布：使用粮票兑换1斤大米。任务时限：2小时。任务奖励：积分10点。任务失败：体验“90年代饥饿感”（持续24小时）。】
李明懵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是谁”，又想说“这是恶作剧吗”，最终却只发出了一声干涩的笑。他抬手摸向口袋，想掏手机——2025年的智能手机，能刷短视频，能打视频电话，能证明他是谁。
指尖触到的却是粗布裤子的口袋，空空如也。
“元宇宙沉浸式团建？还是……我加班加疯了？”他喃喃自语，挣扎着爬下床。脚刚落地，就踩在一块冰凉的水泥地上，寒气顺着脚心往上窜。他低头看自己的脚，光着，脚趾缝里还沾着点灰——这双脚比他记忆里的要瘦，脚踝处有个浅浅的疤痕，像小时候被自行车链条蹭的。
他踉跄着扑到床头柜前，抓起那个豁口的搪瓷缸。缸子里的水晃了晃，映出一张脸。
李明的呼吸骤然停了。
那是张年轻的脸。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算不上白，但很干净，眼睛亮得有点吓人，带着股没被生活磋磨过的愣劲。额前的头发有点乱，遮住了一点眉毛——这眉毛比他2025年的要浓，没经过修眉刀的修饰。
这不是他。或者说，不是2025年那个顶着黑眼圈、发际线退到颧骨、每天靠咖啡续命的李明。
这张脸，比他工牌上的照片年轻了至少五岁。
“操……”他低骂一声，手一抖，搪瓷缸差点摔在地上。他扶住缸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搪瓷，那触感真实得可怕。他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2025年的办公室，凌晨三点，他盯着“非洲新能源项目”的PPT，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
猝死？然后……穿越了？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启动“现实锚定”提示：请查看枕头下的“身份凭证”。】
系统音再次响起。李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伸手摸向枕头底下。指尖摸到一张硬纸壳，抽出来一看——是张工作证。
照片上就是他现在这张脸，名字栏写着：李铭。单位栏：上海市国营外贸仓库。职务：搬运工。发证日期：1998年3月。
李铭……李明……只差一个字。
他翻到工作证背面，印着一行小字：月薪800元。
800元。李明苦笑。还不够他2025年一天的加班费。
【新手任务剩余时间：1小时50分钟。提示：粮票位于床板下方暗格。】
系统的催促让他没时间细想。他蹲下身，手指抠着床板的缝隙——果然，一块木板是松动的。他用力一掀，木板下面露出个小空间，里面放着几张皱巴巴的票证，还有一沓零钱。
他拿起最上面那张绿色的票证，上面印着“上海市粮票”，面额：10斤。票证边缘已经磨得发白，透着股陈旧的纸味。
粮票……这个只在历史课本和父母闲聊里听过的东西，现在正捏在他手里。
李明站起身，走到那扇糊着报纸的窗前。他伸手撕下一小块报纸，露出外面的世界。
窄窄的弄堂里，几个大妈挎着菜篮子走过，嘴里说着他熟悉的沪语，嗓门洪亮：“今朝小菜场的带鱼新鲜！”“张家姆妈，你家阿伟下岗的事，有眉目了伐？”
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叮铃铃的，清脆得像风铃。再远一点，能看到几栋矮楼，墙皮斑驳，晾衣绳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像一面面飘扬的旗帜。
没有2025年的摩天大楼，没有川流不息的汽车，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
只有九十年代的风，裹着油烟味和生活气，从弄堂口吹过来。
李明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想起2025年的父母，想起他们总说“九十年代虽然穷，但日子踏实”，想起自己总笑他们“老顽固”。
他攥紧手里的粮票，又摸了摸那张印着“李铭”的工作证。
“行吧，李铭就李铭。”他低声说，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那个神秘的系统说，“不就是换大米吗？90年代的班我都能上，换个大米还能难住我？”
他转身，开始在这间逼仄的小屋里找出门的衣服。墙角堆着件蓝色的工装褂子，带着股机油味。他拿起穿上，袖子有点短，露出手腕上的皮肤，比手背要白一些——那是常年搬箱子晒出来的色差。
【检测到宿主准备行动，发放“90年代生存小贴士”：附近的“为民粮店”支持粮票兑换，老板娘姓张，喜欢别人叫她“张阿姨”。】
李明扯了扯工装褂子的领口，走向房门。门是木头的，锁是老式的插销。他拔开插销，吱呀一声拉开门。
弄堂里的阳光涌进来，有点晃眼。
李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脚踩在九十年代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书页上。
他不知道的是，床板下的暗格里，除了粮票和零钱，还藏着一张皱巴巴的彩票。彩票的日期，是1998年7月15日。那是他穿越前，随手买的一张，当时只觉得号码顺眼，没放在心上。
而这张被遗忘的彩票，将在不久后，把他的“90年代生存副本”，彻底搅成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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