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神女中原日记 > 第三章 镜中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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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的更声刚过,我牵着李三郎的手,站在纪枫的房门外。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游丝。

进来。门内传来纪枫低沉的声音,仿佛早已料到我们会准时到来。

我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苦涩的药香。纪枫的房间比想象中简朴,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案外,最引人注目的是摆在房间正中央的一面巨大铜镜。镜面泛着奇异的水光,仿佛不是固体,而是流动的液体。

李三郎突然松开我的手,朝铜镜走去。

别碰!纪枫厉声喝道,但已经晚了。李三郎的指尖触碰到镜面,荡起一圈涟漪。我的身体猛地僵住,眼睛瞪得极大,嘴唇颤抖着。

我看见了镜中的另一个长大后的李三郎,长得也很像纪枫。但是我并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意思。

纪枫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一把拉回李三郎,力道之大让少年踉跄着跌坐在地。

这不是你们该碰的东西。纪枫的声音比往常更加嘶哑,记住,在青云观,好奇心会害死人。

我扶起李三郎,发现他的眼神又恢复了那种空洞的状态,仿佛刚才的异常从未发生过。

纪枫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颤抖。当他再次转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冷漠的表情:从明天开始,你们除了早课,还要跟我学习特殊的心法。

为什么是我们?我忍不住问,青云观那么多弟子

因为你们不一样。纪枫打断我,目光在李三郎脸上停留了片刻,你们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那晚之后,我们的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每天寅时起床,跟着其他道士做早课;辰时到纪枫的小院学习他所谓的特殊心法;午后在藏经阁读书习字;日落前练习基础剑术。

表面上,我们只是青云观最普通的两个小道士。但我知道,这种平静就像苗疆雨季的沼泽,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气沉丹田,意守灵台。纪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竹枝轻轻点在我的后背上,林莺莺,你的心思又飘到哪里去了?

我回过神来,继续摆着那个艰难的姿势。三个月过去,我已经能轻松完成当初折磨我的站桩,但纪枫总能找到更难的功法让我练习。

隔壁院中,李三郎正在练习写字。透过月亮门的缝隙,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这三个月来,他的变化惊人——从一个连筷子都不会用的婴儿,变成了能诵读《道德经》的少年。过于惊人的进步。

他学得很快。纪枫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比你快得多。

我咬了咬下唇。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李三郎的记忆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复苏,而我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今天到此为止。纪枫突然说,你去看看三郎,我有事要出去。

他离开后,我立刻跑到隔壁院子。李三郎正伏在石桌上写字,阳光透过银杏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在写什么?我凑过去看,随即如坠冰窟。

石桌上的宣纸上,工整地写着:仇氏家训:以字载道,以史明心,不偏不倚,不党不私。

这绝不是失忆之人能写出的东西。

哥哥,我的声音发颤,这些字是谁教你的?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得可怕:不知道。它们...自己从我手里跑出来的。

我迅速卷起宣纸,塞进袖中:以后别写这些了。师父说过,初学写字要从简单的开始。”

但我觉得这些字很熟悉。他固执地说,就像...就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听我说,这些都是幻觉。你生病时总会看到、听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记住,你是李三郎,我的哥哥,我们从小一起流浪。

他看着我,忽然伸手拂过我的眉心:莺莺,你这里...有一道金色的线,连到很远的地方。

我猛地后退。这不是李三郎会说的话——这是苗疆祭司才能看到的命线!难道仇让体内还保留着灵视能力?

别说胡话了。我强作镇定,去洗把脸,该用晚膳了。

那天夜里,我辗转难侧。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床前的地板上,形成一片银色的光斑。我起身,轻手轻脚地来到李三郎的房门前。

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看到李三郎正坐在床边,对着月光端详自己的手掌。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清明与冷静,完全不像白天的懵懂模样。

仇...三郎?我试探着叫道。

他抬起头,月光下的眼睛亮得惊人:莺莺,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什么梦?我慢慢靠近,手摸向腰间的银针。

梦见我是另一个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个叫仇让的人。

我的手指已经碰到了银针的尖端。只需一瞬,我就能让他再次沉睡。但就在这时,李三郎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捂住胸口蜷缩起来。

疼...他呻吟道,好疼...

我冲上前,掀开他的衣襟。在他锁骨下方的疤痕处,一个金色的印记正在发光,形状像是一条盘踞的小蛇——长生蛊的印记!

忍一忍。我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念诵苗疆的镇痛咒语。奇怪的是,这咒语本该立刻起效,却毫无作用。李三郎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最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昏死过去。

没用的。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长生蛊发作时,普通咒语不起作用。

纪枫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边。他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让他服下这个。他递给我一粒黑色药丸,能暂时压制蛊毒。

我犹豫了:这是什么?

乌金丹,中原对付蛊毒的特效药。纪枫的嘴角勾起一个苦笑,怎么,怕我毒死他?

我接过药丸,喂入李三郎口中。片刻后,他锁骨下的金光渐渐暗淡,呼吸也平稳下来。

他为什么会突然发作?我问道,小心地观察着纪枫的反应。

纪枫没有立刻回答。他俯身检查李三郎的状况,衣襟微微敞开。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他锁骨下方——一个与李三郎一模一样的金色蛊印!

你...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纪枫迅速拉好衣襟,但已经晚了。我们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明天带他去后山的冷泉。最终他打破沉默,浸泡一个时辰,能延缓下次发作。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坐在李三郎床边,思绪万千。纪枫身上的蛊印、他对仇让家训的了解、那面诡异的水镜...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我不敢相信的答案。

天亮前,李三郎醒了。他看起来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又恢复了那种天真的状态。我带他去后山冷泉,按照纪枫的指示让他浸泡。

泉水冰冷刺骨,但李三郎似乎很享受。他玩着水中的落叶,忽然对我说:莺莺,我昨晚梦见师父了。

我的手一抖,捧着的毛巾掉进水里:梦见什么了?

梦见他和现在的样子不一样。李三郎歪着头思考,更年轻,但更悲伤。他站在一面镜子前,镜子里有...你。”

我强忍住颤抖:还看到什么了?

镜子里还有一个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但那个我...穿着很奇怪的衣服,像是中原贵族的服饰,而且……而且长得和师父好像一模一样。

我帮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心跳如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记忆复苏了——李三郎看到的,很可能是未来的景象!

回到道观后,我发现纪枫不在。一个小道士告诉我,他一早就被观主叫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带着李三郎去藏经阁读书,却心不在焉。傍晚时分,纪枫终于回来了。他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

从今天起,他声音嘶哑地宣布,你们晚上也要来我房间学习。子时开始,持续一个月。

为什么突然...我刚要质疑,就被他打断。

没有为什么。他的眼神凌厉如刀,要么服从,要么离开青云观。

那晚子时,我们如约而至。纪枫的房间比往常更加昏暗,只有那面水镜泛着幽幽蓝光。他让我们面对面坐在镜子两侧,自己则站在中间。

今晚开始,教你们镜心诀。他低声说,这是青云观秘传的心法,能照见本心。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

他让我们将手放在镜面上。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镜面是固体,冰凉光滑如普通铜镜。

闭眼,凝神。纪枫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想象你的意识沉入镜中...

我照做了。起初只有一片黑暗,渐渐地,黑暗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苗疆的群山、祭祀的火堆、还有...一个背对着我的白衣男子。当那人转身时,我差点惊叫出声——是纪枫!但比现在年轻许多,眼中也没有那种阴郁,反而充满温柔。

仇让...画面中的我轻声呼唤。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李三郎也同时惊醒,脸色惨白如纸。而纪枫站在我们中间,表情复杂难辨。

今晚到此为止。他声音沙哑,明天继续。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梦境。白天我们照常修炼,晚上则学习镜心诀。每次练习,都会看到更多片段——有时是苗疆的景象,有时是中原的宫廷,还有一次,我清晰地看到成年的仇让穿着史官服饰,在灯下奋笔疾书。

李三郎的变化最大。他的眼神越来越清明,言谈举止也越来越像...仇让。但奇怪的是,他似乎接受了我的说法,依然认为自己是李三郎,只是偶尔会做奇怪的梦。

一个月期限的最后那晚,纪枫没有让我们练习镜心诀。他站在水镜前,背对着我们,声音异常平静:明天开始,你们不必来了。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尽管这些夜晚充满诡异,但已经成为日常的一部分。

纪枫转过身,月光下的脸显得格外疲惫:因为你们已经学会了基础。剩下的...顺其自然吧。

他示意我们离开,但当李三郎走到门口时,纪枫突然叫住他:三郎。

少年回头。

如果...纪枫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你必须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做选择,你会选哪个?

李三郎困惑地眨眨眼:师父,我不明白。

纪枫苦笑一声,摆摆手:去吧。明天早课别迟到。

回到房间后,我久久无法入睡。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我悄悄起身,看到纪枫独自走向后山,手里捧着那面水镜。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纪枫来到后山一处隐蔽的山洞,将水镜放在石台上。月光透过洞顶的缝隙照在镜面上,镜中竟然浮现出画面——镜中是长大的我,穿着一身白色的华服,但是被血染红。

又失败了吗...纪枫喃喃自语,手指抚过镜面,还是来不及改变...

他解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的金色蛊印。令我震惊的是,那蛊印正在蠕动,仿佛活物一般。纪枫取出一把银色小刀,在蛊印上划开一道口子,一滴金色的血液滴入镜中。

镜面顿时光芒大盛,画面变成了一个我熟悉的地方——苗疆圣殿!而站在祭坛中央的,赫然是十六岁的我!

这次一定要成功。纪枫对着镜子说,声音里充满决绝,我不会再让你死在祭坛上,玄都...

我的真名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与痛楚。我捂住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

我回头,看到李三郎站在不远处,月光下的脸毫无血色。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洞内的纪枫身上,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字:

......我?

洞内的纪枫猛地抬头,与我们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看来,他苦笑着走出山洞,金色蛊印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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