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神女中原日记 > 第二章 命运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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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我站在青云观的回廊下,看着那个自称是我们师父的男人——纪枫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李三郎,过来。我低声唤道,那个曾经名为仇让的少年迟缓地转过头,眼中依然是一片混沌。药效比我想象的还要强烈,这让我既松了口气,又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藏青色衣袍的老人——青云观的观主玄诚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小莺莺,从今日起,你们就是青云观的弟子了。纪枫虽然性情古怪,但道法精深,你们跟着他不会吃亏。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潮湿的布料贴在身上,让我想起逃离苗疆那天的雨水。那时我带着昏迷的仇让藏在商队的马车里,草药的气味掩盖了我们身上的苗疆气息。

谢谢观主收留。我低下头,掩饰眼中的警惕。十二年的圣女生涯教会我,越是看似和善的面孔,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算计。

玄诚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去换身干衣服吧,纪枫已经让人准备了。

我拉着李三郎的手,跟着一个小道士穿过曲折的回廊。青云观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飞檐翘角掩映在雨雾中,宛如一幅水墨画。这与苗疆吊脚楼的粗犷截然不同,处处透着中原文化特有的精致与克制。

就是这里。小道士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女弟子的厢房在东边,男弟子在西边。纪师叔说你们可以先住隔壁,方便照应。

房间简朴但整洁,床上叠放着两套青色道袍。我拿起女式的那套,布料触感柔软,是上好的棉麻。

李三郎,你自己能换衣服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少年茫然地看着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道袍上的纹路。我叹了口气,帮他解开湿透的外衣。当我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他锁骨下的疤痕时,他猛地瑟缩了一下。

那是哥哥亲手给他留下的伤痕——在那个夜晚,哥哥给他种下了长生子蛊。我至今记得月光下他痛苦却坚定的眼神,与现在这个空白的躯壳判若两人。

对不起。我轻声道,不知道是为弄疼他而道歉,还是为剥夺他的记忆而愧疚。

换好衣服后,李三郎坐在床沿,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的雨幕。我蹲在他面前,试图与他对视:记住,你叫李三郎,是我的...哥哥。我们从小相依为命,现在被青云观收留了。

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分开:李...三郎?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沙哑得不像十三岁少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药效应该让他完全丧失语言能力才对。难道配方出了差错?

对,李三郎。我强作镇定,我是林莺莺,你的妹妹。

他歪着头看我,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清明,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纪枫站在门口,不知已听了多久。他依旧披散着头发,但换了一身干净的藏青色道袍,腰间悬着一枚古朴的铜铃。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道观酉时用膳,他的声音比雨水还冷,跟我来。

膳堂里已经坐了几十个道士,见我们进来,交谈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刺在我身上,让我想起苗疆祭祀时那些审视的眼神。李三郎似乎感受到了不安,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袖。

纪枫领我们到一张偏僻的桌前:坐。

饭菜很简单——清粥、咸菜和几个馒头。我饿极了,却不敢放肆进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李三郎学我的样子拿起筷子,却怎么也夹不起菜来。他的手指颤抖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用勺子。纪枫突然开口,推过一个木勺。

李三郎接过勺子,动作忽然流畅起来,仿佛这个技能一直埋藏在他的肌肉记忆里。我的心沉了下去——仇让从小在中原贵族长大,用勺比用筷熟练。药物能抹去记忆,却抹不掉身体的本能。

纪枫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李三郎的动作。我急忙岔开话题:师父,明天我们要做什么?

早课,练功,识字。他简短地回答,你识字吗?

一点点。我撒了谎。实际上,我不仅识字,还通晓苗文和中原文字,这是作为圣女的必修课。

纪枫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李三郎呢?

他...没上过学。这次我说的是实话,仇让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现在的李三郎确实一无所知。

膳后,雨停了。纪枫带我们来到一座偏僻的小院:以后你们住这里。东厢房给莺莺,西厢房给三郎。明日寅时,我会来带你们去早课。

他转身欲走,我鼓起勇气叫住他:师父!为什么...为什么收留我们?

纪枫的背影僵了一瞬。夜风吹起他的散发,露出锁骨上几乎和李三郎一样的伤痕。他没有回头,声音飘在潮湿的空气中:因为你们身上,有死亡的味道。

这句话让我浑身发冷。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李三郎,今晚我睡你外间。我决定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叫我。

少年点点头,眼神依然空洞。但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仇...仇...他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你说什么?

冷...他最终吐出了这个字,松开了手。

那晚我辗转难眠,耳边回响着那个未完成的仇字。是巧合吗?还是他的记忆正在复苏?更让我不安的是纪枫的话——他是否已经看穿了我们的伪装?

天蒙蒙亮时,我才勉强入睡,却梦见自己回到了苗疆的祭坛。十六岁的我穿着圣女的白袍走向火堆,而站在祭司位置上的人,赫然是纪枫那张阴郁俊美的脸。

林莺莺!一声厉喝将我惊醒。

纪枫站在床前,逆光中的身影高大得可怕。我惊坐而起,发现窗外天色已大亮。

寅时已过。他冷冷道,穿衣,出来。

我手忙脚乱地套上道袍,冲出房门时发现李三郎已经站在院中,身上是同样制式的青色衣袍。阳光下的他看起来清醒了许多,甚至对我露出了一个生涩的微笑。

纪枫手持一根细长的竹枝:青云观修的是清净无为之道,但入门先学规矩。今日教你们站桩。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堪称折磨。纪枫是个严苛到极点的师父,我的膝盖发抖,后背湿透,他却依然用竹枝纠正着我们最细微的差错。奇怪的是,李三郎虽然毫无基础,却展现出惊人的悟性,很快掌握了要领。

好了。纪枫终于喊停,去用早膳,然后到藏经阁找我。

去膳堂的路上,李三郎忽然开口:莺莺,我好像...做过这个。

我的心跳加速:站桩吗?可能小时候玩过类似的游戏吧。

他摇摇头,眉头紧锁:不,是更正式的...有人叫我...小公子?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流下。我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那只是梦。你是李三郎,我的哥哥,记得吗?我们从小一起流浪,没有小公子,没有其他人。

他的眼神逐渐恢复茫然,点了点头。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道袍袖口——那是仇让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藏经阁里,纪枫正在翻阅一本古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那张本就阴郁的脸更添几分神秘。

识字课。他头也不抬地说,推过两本《千字文》,自己看,不懂问。

我翻开书页,假装吃力地辨认着。李三郎则完全是一张白纸,连握笔的姿势都不会。纪枫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忽然问道:想学写字吗?

李三郎点点头。

为什么?

少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因为...有人说过...史官...要以字载道

纪枫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而我几乎窒息——史官正是仇家世代担任的官职,而以字载道是仇家的家训!

有趣。纪枫轻声说,突然抓住李三郎的手腕,告诉我,谁跟你说过这句话?

李三郎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我急忙上前:师父!他从小就有癔症,受刺激就会胡言乱语!

纪枫松开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是吗?那真是...太巧了。

他走向书架,取下一卷竹简:今日就学到这里。莺莺留下,三郎先回去休息。

李三郎离开后,藏经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纪枫背对着我,声音低沉:苗疆的忘忧散,配方是曼陀罗花、断肠草和...圣女的头发,对吗?

我的双腿发软,扶住书架才没有跌倒。这是苗疆秘传的禁术,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不用否认。他转过身,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下方一个金色的奇异印记,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林玄都。

我的真名像一道闪电劈开伪装。我后退几步,手摸向藏在腰带中的银针——最后的武器。

别紧张。纪枫苦笑一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抹血色出现在他苍白的唇角,如果我要害你们,昨晚你们就已经死了。

那你想要什么?我警惕地问。

他擦去血迹,直视我的眼睛:和你一样,改变命运。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纪枫迅速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玄诚子推门而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纪枫啊,没吓着小姑娘吧?

师父多虑了。纪枫恭敬地说,只是在考校功课。

玄诚子的目光在我和纪枫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在纪枫手中的竹简上:《南华经》?起点太高了。

弟子知错。

老人离开后,纪枫压低声音:今晚子时,来我房间。带上三郎。若不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窗外,玄诚子对苗疆圣女很感兴趣,特别是能作为活祭的那种。

我僵硬地点头,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本以为逃离了苗疆的祭坛,却不知何时又踏入了另一个陷阱。而最让我恐惧的是,李三郎的记忆正在复苏,而我对这一切,已经逐渐失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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